第26章 长剑与歌（4）
“四分之一的生命？”
“就按姐姐能活到一百岁来算吧，你现在的人生四舍五入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剩下的八十年中，每四分之一的生命就是二十年，你可以用二十年的寿命来跟我交换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比如…杀了这头龙。”路鸣泽平静地说，他背着手，看向面前僵住的黑色巨龙的眼神中没有任何一丝情感，像是在看一片枯叶。
“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路明菲看着怀中毫无声息的少年，“你能救他吗？”
“当然，他还没死透呢。”路鸣泽露出自信的微笑，“而且，只要是姐姐的许下的愿望，就算他死透了，我也能把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我跟你换。”路明菲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再给你四分之一，两个愿望加在一起一共是四十年，我要你杀了这条龙，然后救活楚子航。”
路鸣泽没有说话，他闪烁着的黄金瞳灼灼地盯着路明菲。
“换不换？给句痛快话！”路明菲有些急了。
“姐姐，那是四十年，你清楚四十年的概念吗？”良久，路鸣泽才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背对着路明菲说，“四十年是一万多个日夜，是一段可以从婴儿成长到中年人的岁月，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活到四十年，可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弃了？而且你现在就直接用了两个四分之一，用完之后你可就只剩下一半的生命了。”
“少废话，我以后不跟你换就是了，而且活到牙都掉光了也未见是个好事，到六十岁挺好。”路明菲皱眉。
“我还是建议你只用一个四分之一，杀了这条龙，你出去了就是混血种世界中第一个手刃龙王的英雄，不是封印，而是击杀，千万年历史中的第一次，击杀。”路鸣泽摊了摊手，“为什么非要浪费生命呢？”
路明菲双手攥拳，她用尽力气地喊：“我要你救他！”
“值得吗？”一段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路鸣泽嘴里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路鸣泽冰冷的语气与他以往可爱弟弟的形象截然不同，他冷漠得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而这句语也像炸雷一样在路明菲脑子里爆开，她沸腾的血液与情绪慢慢归于平静，路明菲垂下了眼眉。
值得吗？
老实说，这句话太精于算计了，讨论值不值得就像是在讨价还价，这个活动路明菲不喜欢，她一向都是稀里糊涂地付钱，喜欢了一件小裙子，价格看起来可以接受，她就会直接买下来，根本没有砍价的环节，因为她喜欢，喜欢的东西怎么可以谈钱呢？但真要让她去想值得与否的时候，她通常是拒绝思考的，她就是喜欢，谁也拦不住她喜欢。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于买一件裙子，买一双高跟鞋那么简单，她的付出与所得同样巨大，她付出几十年的生命，换她和楚子航活着走出这个鬼地方。
但…真的要带上楚子航吗？
路明菲抬起头，她看见路鸣泽微笑地盯着自己，像是五星级酒店门口等待着为她鞍前马后的迎宾，身后的一动不动的巨大黑龙仿佛壁画。
怀中的温度渐渐消逝，路明菲将楚子航往她身上紧了紧。
这个男人，真的值得自己为他付出二十年的生命吗？
他不过就是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酷帅男孩而已，不过就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对她伸出了手而已，不过就是带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而已，不过就是和她在安铂馆与华纳海姆短暂地谈了谈心而已，不过就是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她…而已。
路明菲动了动嘴角，无声了笑了一下，原来她与楚子航之间也能讲出这么多故事了。
但他是求死哎，不能算是为了她牺牲，不能算不能算。
路鸣泽的声音好像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路明菲看了过去，发现微笑着的小魔鬼并没有说话。
“在摩赫尼亚号上的时候，我本来可以跟着人们一起乘坐救生艇离开的，但是我没有。”路明菲突然开口说，“叶胜刚刚战死在水下，亚纪姐那个时候又生死未卜，我又怎么能够抛下她离开，即使我留在那里一点用也没有，但我就是不能走，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走，我如果走了我会被折磨一辈子。”
她轻轻撩着楚子航的刘海，露出他沾染上血迹的额头，苍白着脸的少年在她的怀里很乖。
他真好看啊，但我如果不救他，这么好看的人就要化为灰尘飘走了，路明菲想。
“这就是人性吗？我不懂，我们魔鬼只懂等价交换。”路鸣泽歪着头，“姐姐，你变了。”
“我是人，我有良心，我有感情，我会冲动，所以…”路明菲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了眼睛，“趁我还没有改主意，赶紧把我那四十年拿走，然后在我的生命里消失，我是不会再跟你交易的。”
“呜呜呜为了一个野男人不要你弟弟了吗？”路鸣泽噘着嘴，摆出一副哭哭脸，“不过谁让你是我姐姐呢，你不爱我，但我最爱你了。”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又怎么忍心骗走你四十年的生命呢？”路鸣泽静了下来，他看路明菲的眼神充满了温柔。
路明菲一愣，说：“你什么意思？”
路鸣泽冲着楚子航扬了扬头，说：“他自己虽然没有能力击杀龙王，但是有了那把剑就不一样了，那是诺顿亲手制造的兵器，每一柄剑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能量，他拔出的恰恰还是这七把剑中最厉害的那一把，只要他的神志是正常的，他就可以轻易斩杀这条龙。”
“你是说我只用四分之一的生命把他救活就行了吗？”
“我虽然很想骗走你这四分之一，但还是那句话，我爱你呀，姐姐。”路鸣泽一脸无奈，“你并不需要我来救活他，你对世界的渴求为你激活了一个言灵，只不过你自己还没有发现。”
“什么言灵？”
“不要死，言灵·不要死，它可以让断肢再生，亡者复活，即使他人已经到了撒旦的殿下，这个魔鬼头子都得卖你一个面子把人送回来。这是只属于你的言灵，几十亿人中的独一份，就像我给你的那个开全图一样。”路鸣泽的身影逐渐变淡，他挥了挥半透明的手臂冲着路明菲告别，“去救他吧姐姐，然后你们再手牵手走出这里，就让这条龙成为你君临天下的垫脚石。”
有风略过路明菲的长裙，她的裙摆随着飘摇，纤薄的衣料覆盖在路明菲的身体上，隐隐约显出她素白纤细的小腿轮廓。
世界在一点一点地恢复正常，黑龙的骨爪开始轻微地颤抖，它呆滞的金色竖瞳重新发生机，周围的火焰开始跳动起来，滚滚浓烟直冲夜空。
路明菲没想到路鸣泽突然从小魔鬼变成了小天使，她本来已经做好了用四十年换她和楚子航活着离开的准备，但是路鸣泽最后居然什么也没要。
她丝毫不怀疑路鸣泽说的，他说拿走她四分之一的生命，那他就会拿走路明菲四分之一的生命，路鸣泽是那样的神秘强大，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怀中的楚子航双目紧锁，他真是个严肃的人，连死了都要紧张兮兮的，希望他重新活过来之后能改改吧，别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明明他笑起来很好看。
“这么有仪式感的时刻，怎么能没有音乐呢？”路明菲轻轻握住少年冰冷的手掌，就像楚子航那天在电影院握住她的手的一样，“你最爱的歌，我正好会唱，我唱给你听呀。”
“thetreestheygrowhigh，andtheleavestheygrowgreen”
“manyisthetimemytruelovei’veseen”
“manyanhourihavewatchedhimallalone”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路明菲的声音很小很小，她不太擅长英语，更不擅长唱歌，但她就是会唱这首歌，她听过一遍就忘不掉了，在路明菲有些生硬的换气间，这首民谣被她唱出了摇篮曲的味道。
巨大的黑龙就快解开枷锁，它的鳞片已经开始轻微开合，轻薄的膜翼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里面浓稠的黑色血液正在缓慢流淌，巨龙的竖瞳牢牢锁定着那个眼前正在唱歌的渺小人类。
至于她怀中的那个人，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i’llbuymylovesomeflannel，i’llmakemyloveashroud”
“witheverystitchiputinit，thetearstheywillpourdown”
“witheverystitchiputinit，thetearstheywillpourdown”
“cruelfatehasputanendtohisgrowing”
歌声终了，路明菲的的身后响起了龙吟，黑龙的嘶吼震颤了空气，她甚至能感受到音波在冲击她大脑，但路明菲一动没动，她轻轻地将楚子航的刘海打理好，将他褶皱的西装抚平，像是为丈夫送行的温柔妻子。
“楚子航…”她轻声说，“不要死。”
就像上次在摩赫尼亚号上使用作弊码一样，路明菲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短暂的停顿，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楚子航洒落一地的血液突然活了过来，血液像是爬行动物一样在地上蠕动，不断生成又不断破裂的血泡像是沸腾的开水，红色液体爬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这些血液的目的地就是楚子航！
而在血液完全钻进楚子航身体的那一刻，他突然浑身一震，少年的体温迅速回升，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楚子航持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路明菲背对着巨龙，从头到尾她都没看过那只神明一样的生物一眼，她相信路鸣泽，也同样相信楚子航。
此刻有风打在路明菲的身上，她能感受到背后高速袭来的庞然大物。
路明菲闭上了眼睛。
与她预计中的一样，她没有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路明菲睁开眼睛，深邃的金光有些刺眼，楚子航与她贴得很近，路明菲甚至都能听到他急促的鼻息。
再往上看去，楚子航单手持剑高举在路明菲背后一动不动，像是英灵殿中的战士雕像。
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路明菲的肩头，她扭头看过去，是黑色的血液。
一滴，两滴，三滴…
黑色的血液很快就将路明菲的蓝白色长裙染成了墨色，龙的血液在她的肩膀上流淌，痒痒的，也很烫。
尼伯龙根顷刻碎裂，世界的壁垒化为片片碎瓦消散于黑夜中，月光打了进来，路明菲发现她们的周围早就站满了人。
人们为着楚子航与路明菲的重新出现而欢呼，但很快，欢呼声像是强行按下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眼中倒映着一副足以成为史诗名画的场面。
少年怀抱着少女高举长剑，一只百倍与他们的巨龙被少年死死地钉在半空。
而让它成为史诗的是，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和那条龙一样的青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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