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皇显然心事重重无心同我闲话太多，但我既已坐下，他不发话，我也不好再借口离开，只得干巴巴坐在那儿听他们说话。

        我对政事无甚兴趣，且我身份特殊，只想做个闲散侯爵，许是如此，他二人言语间也没怎么避讳我，两人说起拨粮赈灾的事情，我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太子将今日早朝各地呈报的灾情说给父皇听后，他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又沉下来几分，人也气闷的急咳起来，我连忙起身想着帮他顺顺气，也被他抬手止住了动作，目光微微敛起，示意太子继续说下去。

        太子略一颔首道:”京都附近几个州府受灾情况尚且不算严重，但越往北方，形势就越不乐观，单单江岭一带今日呈报的伤亡人数便有一百一十三人，除此之外辽平、辽北还有狼山等地也有难民死伤，还未报上详细的数字，但恐怕人数也不会少。”

        父皇闭了闭眼，眉头几乎隆作一团:“只有名有姓的就有百十来人，那些无名无姓的呢，岂不是更多！”

        “是，儿臣已同户部，工部几位大人商讨过对策，只是去往北边的道路积雪难行，便是快马加鞭，救济的粮物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到，尤其是戍北狼山，阎州一带，山脉嶙峋，人迹罕至，本就不算富庶，百姓存粮一向不多，只怕是远水难解近火。”

        太子说完便闭口看向父皇，他面上一片肃色，正静待父皇示下。

        我虽不大听得懂太子的话，却也下意识屏息随他看向父皇，他虽在病中，面色虚白，但眼中却颇多思量，沉吟许久后缓缓开口道：“朕记得，渭水途径江岭、绕辽北而行可至狼山附近，定北侯麾下五万兵马的驻地离渭水不过数十里，若是动用军饷或许可以暂解燃眉之急。”

        动用定北侯麾下五万军士的粮晌？我心中微微愕然，我虽于政事懵懂无知，却也晓得粮饷对于军队的重要性，哪可随意将战士们的口粮分拨出去。

        想到这，我不由将目光投向太子，只是他似乎对此并未有太大反应，面色无波，察觉到我的目光，也只是略微侧目淡淡扫我一眼，便又看向了父皇。

        “父皇说的儿臣也已想到，只是挪用军晌是大事，儿臣不敢擅自做主，边塞眼下正值苦寒，军晌突然被拨出去，恐怕军士们会有怨言，再者边关近来并不太平，勿殊老汗王病重，其部内里又多有纷争，为以防万一，驻守边关的各部也应早做准备才是，定北候的五万兵马镇守塞北，更是首当其冲，此时做这样的决定是否会有不妥呢？”

        太子说完便微微低下头去，凤眸低垂，长睫掩去其中神色，看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我因着裴荣的关系，对这事分外上心，见他这样我便立刻又看向父皇，他身姿未动，神情好似也无变化，但我却觉得他有哪里同方才不一样了，他的唇色本因虚弱而微微泛白，此刻却因着紧抿而血色全无，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眼中那抹病态和疲累似乎消失了，略微松弛的眼帘下隐隐透着一抹晦暗。

        我这才后知后觉出此刻的气氛有些不对，再不敢多看，连忙学着太子垂下眼帘，但心却渐渐跳的越来越快。

        三人静顾无言，周遭却似乎有暗潮涌动，过了一会儿，才听得父皇缓缓开了口，声音浑厚低沉，内里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威压：“边关不是还有平南王留下的二万私军吗？与定北侯大营毗邻而驻，一脉所承，同根而生。你是朕的好儿子，朕相信不论发生何事，你都会替朕排忧解难的，你不会让朕失望的，对吗？”

        会失望吗？我有些紧张的看着太子。

        几息之后，太子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目光缓缓与父皇对上，唇角跟着微微勾起一些：“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父皇看着太子嘴角也慢慢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这笑却似未达眼底，眸色依旧沉的厉害。

        我有些紧张的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的抠着衣角，我又不傻，怎么会觉察不出此刻古怪的气氛，最是无情帝王家，父慈子孝也可以转瞬凶潮暗涌。

        我有些坐不下去，连大气也不敢喘，焦躁又懊恼的看着衣角边翘起的几根断线。

        好容易等到两人对话结束，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立刻便起身退了出去，脚下步履飞快，好似逃一样，直到坐着轿撵走出大殿很远，才小心掀起轿帘朝外看，隔着雪幕，廊下那袭明黄色身影，遥遥立着如同林中玉竹，我心下一紧，连忙放下轿帘，心中又是暗自庆幸，幸亏自己走的快，不然又少不得被太子捉住戏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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