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们不得神的喜悦（九）
“从苏美芸的公司同事那边了解到，昨日下午在警局接受过询问后，苏美芸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假回家了。现在情况来看，苏美芸很可能当时就计划潜逃。”
贾向荣煞有介事的分析。
“我们查遍了苏美芸消费记录，近期没有购买过任何火车票、机票和长途汽车票，她自己也没有驾照，不像是准备逃往外地。而且如果真的打算畏罪潜逃，为什么不在行凶之后立刻跑路？还配合参与问询，等到警方查到她，再仓皇出逃，有违常理。”
媛媛率先跳出来反驳贾向荣。
“那那，那可能是苏美芸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警方查不到她。”
“贾跳跳动动你的小脑筋，现在侦查技术手段如此发达，你看苏美芸的详细资料，初中时父母意外双亡，她参与利荣公司的人才栽培计划，靠资助她读完大学，而当时李卫华恰巧是该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苏美芸和李卫华可能很早以前就认识，更何况苏美芸长久以来，一直无偿帮李卫华窃取其他公司商业机密，这么明显的利益输送行为，警方查她只是迟早的事，趁着尸体没被发现，早点跑还有可能逃脱，现在想走，难比登天，抓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媛媛中途不带换气的，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完所有推理，完事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贾向荣。
贾向荣默不作声，心里其实还是赞同的。
沈舒宸打破会议室里有些沉闷的气氛。
“痕检结果已经出来了，手表上提取出李卫华和苏美芸两人的指纹，并且在苏美芸的履历上显示，高中时候以国家二级运动员身份，曾获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女子组高低杠项目亚军，获得高考加分。”
贾跳跳听到这里有来劲了，“嚯！运动健将，也就是说苏美芸完全具备勒毙李卫华的能力。”
“没错，现在基本可以确认苏美芸就是杀害李卫华的凶手，唯一还不能确定的是她的作案动机。”
“我觉得，有可能苏美芸是不愿再给李卫华当商业间谍，为了窃取不同公司的商业机密，她换过多次工作，但李卫华没有支付过任何报酬，苏美芸极有可能是被胁迫。”
“这些等抓住苏美芸就都知道了，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通缉令和逮捕证，手续很快就能下来，当务之急，我们要尽可能缩小范围，锁定苏美芸可能藏匿的地点。”
会议室讨论热烈，但对苏美芸的藏匿地点，大家都是两眼一抓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魏白一直在认真倾听旁人的讨论，低头不语。
他的面前，放着从苏美芸处找到的，属于被害者的手表和戒指。
戒指刚刚已经与白渐伊确认过，是他们订婚戒指，面前这枚是属于李卫华的男款。
仔细看成色，其实不是银质的，而是比黄金价格还贵上几倍的铂金材质，价值不菲。
那块白渐伊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死者的劳力士手表，价格也在大几万。
魏白虽然不爱好这些奢侈品，但家里过于雄厚的财力，让他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如果苏美芸不拿走两样东西，警方没有再找到新的证据的话，是无法锁定她为真凶。
最后这个案子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而撤案，甚至可能宣告苏美芸无罪。
但她似乎不在意这些。
魏白盯着表盘上的裂纹，表盘碎的很厉害，像是被硬物砸过，是锤子吗？嗯……应该不大，是家庭工具箱里的那种。
苏美芸既没有在第一时间出逃，还拿走了戒指和已经破损的手表。
“我破解了苏美芸电脑密码，登陆上了那个给李卫华发送文件的邮箱，里有一封未发出的邮件，沈队你看看。”
不只沈舒宸，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围住了端着电脑的丁梓湖。
邮件存在草稿箱，收件人选择的是发送给自己，设定了发送时间，倒计时还有6小时52分钟——
魏白抬手看了眼表，看来是今晚12点整发出去。
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
“さようなら。”
sayonara，是再见的意思，这样的表达用在很正式的场合，往往意味着再也不见，视为永别。
电光火石之间，魏白想通了很多事。
这个只给李卫华发送文件的邮箱名字叫marryy；
为了不让白渐伊给李卫华过生日，积极提议组织生日派对；
拿走白渐伊送给李卫华的生日礼物和他们的订婚戒指，泄愤似的砸毁；
苏美芸卧室墙上挂着的铜镜，其实是代表日本三神器中的八咫镜；
还有李卫华与苏美芸都拥有的那本《古事记》……
一切细节在脑海里放大，犹如一块块拼图放在原本应该属于它的位置，构成了最终的画卷。
魏白脑中最后浮现的是《古事记》中开卷第一个故事——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
与盘古开天辟地创造山河日月一样，同亚当夏娃偷吃禁果成为人类祖先类似。
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的故事，是日本神话体系里，国土的起源，人类的祖先。
也是促成这件凶杀案的原因之一。
苏美芸写给自己的诀别，定在了午夜十二点，如果说她在自我了结之前，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的话，那么……
魏白想明白这一点，霍然从座位上站起。
众人见魏白神色不对，都望着他，谁也不敢出声，原本有些吵闹的会议室，瞬间安静。
“我们之前想错了……”魏白喃喃自语，兀自懊恼，要是能早点想到就好了，我应该早点想明白的。
忽然他抬起头，寻找一双愿意与现在慌乱不堪状态的他对视的眼睛。
“白小姐现在在哪？她有危险！”
魏白找的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像一汪深潭，将他的灵魂都要吸走，却莫名让他心安下来。
旁边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赵媛颤颤巍巍举起手：“刚刚打电话给白小姐确认戒指的事，听起来还在公司，不过这会儿应该快要下班了。”
“我们得快点，苏美芸想要白小姐的命！”
苏美芸蜗居在这个无名旅店一整天。
望着窗外出神，她又想起《古事记》中最爱的那一篇——
苏美芸翻开绘本。
在天地初开之时，世上只有天与海，并无陆地。
神的住所高天原，最先形成了天之御中主神，后又有二神，并称造化三神。
在大地形成过程中，又生长出二神，与造化三神一同称为，别天津神。
后又生长出神之七代，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兄妹二人，为其中一对，属国土万物创造之神。
大地依旧未形成，如油脂漂浮不定。
于是让伊邪兄妹二神去加固国土。
伊邪那岐命对伊邪那美命说到：“我们的身体都已发育完全，让我们结合在一起，生育国土吧。”
伊邪那美命欣然应允。
二神相约，分别自右向左和自左向右绕着宫殿粗大柱子行走，再次相遇只当做是初见，相遇便结为夫妻。
苏美芸看到这儿，不禁潸然泪下。
绘本里的伊邪那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多么美丽的相遇，爱情的种子就在这一瞬间生根发芽。
于是男神从左向右绕行，女神从右向左。
二神会和时，女神先说道：“好一位俊俏的男子！”
男神随机应：“好一位漂亮的女子！”
就这样，二神完成了结婚仪式。
不久生下一个浑身没有骨头的水蛭子，二神不喜欢这个发育不健全的孩子，遂去请教天神。
天神为他们二人占卜后说道：“那是由于女子先发话的缘故。女子先说则不吉。这次回去由男子先说再重新来一遍。”
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听从天神，照以前的方法又重新绕柱子走了一遍。
这次二神相遇时，伊邪那岐命首先说：“好一位美丽的女子！”
紧接着伊邪那美命才说道：“好一位英俊的男子！”
重新举行了结婚仪式后，二神生得八岛，后又生得六个小岛，共计十四个岛。
伊邪那岐命与伊邪那美命共同创建的这片国土，是相对于高天原和黄泉国而存在的人间世界。
生完国土又育诸神。
伊邪那美命因生火神而被烧伤，不久便离开这个世界，到黄泉国去了。
男神伊邪那岐命失去了爱妻，悲伤万分，追到了黄泉国。
伊邪那美命自紧闭的黄泉国大石门内迎出来，伊邪那岐命对女神说：“我们共同创造的国土尚未完成，无论如何请随我回到世上来吧。”
女神回答：“太遗憾了，你怎么不早点来接我呢？我已经吃了黄泉国的饭食，无法返回你所在的世界了。不过，既然你特地来接我，我还是想与黄泉国的众神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随你回去。但是，在此期间你不许偷看。”
伊邪那岐命答允。
伊邪那美命遂返回大殿中去。
许久不见女神出来，伊邪那岐命逐渐焦躁起来，按耐不住，便取下木梳，折断最粗一齿，点上火制成火把，悄悄进入大殿。
在火光中，伊邪那岐命看见女神身上爬满蛆虫，没有了好看的皮囊，只剩一副骨架，头部、胸部、腹部……蛆虫在各个部位扭曲蠕动。
伊邪那岐命惊恐万分，拔腿而逃。
他见到女神丑陋的形象，在那瞬间，美好的初遇，曾经矢志不渝的爱情，皆是黄粱一梦，仿佛都不曾存在过。
啪！
苏美芸大力的合上绘本。
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们只喜欢好看的皮囊。
没有了美丽的外表，他们就能毫不犹豫，背叛曾经的爱人。
男神伊邪那岐命是这样，李卫华也是如此。
他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结婚？因为那个女人更美艳，他就毫不留情的背叛我？
苏美芸浑身颤抖，目眦欲裂。
不，我绝不能容忍背叛！
李卫华还有那个女人我都要一起带入黄泉国，到那里谁不是一具枯骨呢？谁还拥有这些好看的皮囊？
想到这儿，苏美芸又愉悦得大笑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戴上口罩，合了合风衣外套，走出这一方昏暗的置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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