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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Chap.62


Chap.62

        比起张鹤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把纪峣出柜扭转成“留守儿童的一封信”,和温霖出柜出得像是切了块牛排的轻描淡写,蒋家这里又是另一番局面。

        蒋秋桐拉着箱子回自己买的房子时,一打开门,发现客厅中央站着一个人,正在仰头喝水。

        他姐蒋春水。

        看到他回来,蒋春水顿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后,长眉一挑,明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怎么,被甩了?”

        “……”蒋秋桐面无表情,“你怎么来了?”

        蒋春水来A市,是因为最近闲得很,跑来找朋友玩。她是个离过婚的单身妈妈,前阵子宝贝女儿被爸爸接走带几天,没了小恶魔,她终于可以松口气,赶紧跑出来了。然后想着弟弟连卖惨这种招数都用上,直接蹭进人家小男孩的家里了,她就毫不犹豫地征用了弟弟的房子。

        结果没想到蒋秋桐居然这么快就扫地出门了,她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蒋秋桐连笑脸都扯不出来,他默默地把行李打开,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出来,脸始终是木然的。蒋春水看他这样子,本来有点的幸灾乐祸也没了,她踢了踢蒋秋桐的脚跟:“真分了啊?”

        蒋秋桐抿了抿唇,道:“只是吵了一架,我回来冷静冷静。”

        “冷静完了再回去当舔狗么?”蒋春水犀利道,“本来这是你的感情,我不想掺和,但是你又为他出柜又为他挨打,名声事业什么的全都不要了,结果现在你们就是吵了一架,他就把你赶出去了,就算我不是你姐,是个外人,我也觉得这男孩儿太狠了点。”

        蒋秋桐自嘲道:“你是没有见过他更狠的时候。”

        蒋春水看到她弟一副陷入魔障的样子,懒得多说一句话。

        蒋秋桐有一间很大的书房,一间装备很齐全的陶艺室,在没跟纪峣一起的时间,他一般都是在这两个地方打发时间。蒋春水都以为他会去这两个地方打发时间顺便“冷静冷静”,没想到他闷了一晚上以后,第二天一大早出了趟门,回来后直接进了厨房。

        蒋春水顿时惊了,她弟弟她晓得,这人是极度排斥进厨房的,那个男孩儿到底哪来的那么大魅力,让秋桐转了性子?反正她闲得无聊,就也溜溜达达跟进了厨房里,围观她弟做饭。

        “你在做什么?”蒋春水自认自己没那么大脸,会认为她弟这是在做饭给自己吃。

        “红烧肉,”蒋秋桐头也不抬,他将平板放在一旁的支架上,一边研究着教程,一边以一种非常严谨的姿势,握着刀,缓慢地切肉。

        “稀奇了,我弟这怕是头一次下厨吧。”

        “不是,这是第二次。”蒋秋桐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忍不住一笑,“——不,严格意义上讲,应该是第三次。我以前还尝试做过一次奶茶,不过失败了。”

        蒋春水礼貌性地“哇哦”一声以示配合。

        “上次我做菜给他吃,但是自己没胃口,一点都没尝,他吃得很认真,说好吃。后来我们吵了一架,真的只是吵了一架而已,他要赶我走,然后锁了房间。我当时,怎么说呢,伤心是真的伤心,说起来挺好笑的,奔四的老男人了,还会为情情爱爱伤心——然后我扭头去收拾餐桌,其实我本来是想全都倒了的,但是又有点舍不得。”

        蒋秋桐局促地笑了下:“——本来我做饭就是为了邀宠来着。我想着,说不定他一打开冰箱,看到它们,就不生我的气了呢?”

        “所以我把它们全都装进保鲜盒。放冰箱的时候,我尝了尝,发现其实很难吃。”

        “我当时就在想,明明是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一边笑着一边说好吃呢?”

        他继续用那种严谨的姿态切着肉:“其实我当时……姐,说句丢人的话,我还真挺委屈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那么生气。想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他是在别处受了气,然后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但是……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啊。”他茫然地说,一颗泪珠从眼眶中跌下,落到菜板上。

        “我总是想着,他还小,我要包容他,我是他的长辈,是我硬拉他跟我在一起的,但是……我想要一个解释,一句承诺,都……不可以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他说一句,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心里是有你的——很难么?”

        他将切好的肉装进碗里,然后开始规规矩矩地处理其他配料。

        “他让我走的时候,我其实真没打算走,我只是有些伤心,想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再跟他好好谈谈。但是那口肉吃下肚,我就发现,我真的是在勉强他。他真的很会装,很会演——姐,你知道我的,我太迟钝了,很多东西我是很难感受到的。以前我没有感情的时候,可以察觉到很多东西,但是现在我在意他,我反而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要他想,他就有本事一直哄着我,让我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和演戏有点类似,蒋秋桐以前对他人情绪的体察,是建立在“学院派”的基础上,他先分析反应,再得出结论,但是等他用纪峣赋予他的感情,成了个“体验派”后,以往的经验便统统排不上用场,他很难判断纪峣的真实情绪。

        这也是纪峣敢背着他,和于思远(单方面)约好,玩腻了就分手的原因。

        因为很多细微之处的波涛暗涌,蒋秋桐根本感觉不到。

        事实上,于思远一走了之,他翻出的那张结婚证明,纪峣对他说的那番话,都只是让天生麻木钝感的蒋秋桐感到难过而已,它们加起来,还不如蒋秋桐夹进口中的那块红烧肉,对他的冲击来的大。

        蒋秋桐以前一直认为,纪峣跟他在一起时,不说别的,起码还是开心的吧?或者退而求其次,起码是安心的吧?或者再退一步,起码是放心的吧?毕竟他不吵不闹,也不像于思远似得爱瞎折腾。

        但是……怎么说呢,如果他们在一起,只是像这块他一厢情愿的红烧肉一样,纪峣只是在牺牲自己成全他,那么这段感情,有什么坚持的必要?

        所以他收拾东西,打算回来住几天,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

        蒋春水没说话,她倚在厨房的门框上,从兜里翻出一盒烟:“抽么?”

        蒋秋桐摇头,示意自己在做饭,蒋春水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姐夫离婚么?”

        “不是因为他觉得你太不顾家?”

        如果把男女放在一起排,蒋春水才是蒋家的老大。蒋老爷子这人,其实是有点重男轻女的,自从幼时的蒋秋桐展露了自己绝佳的天赋,蒋老爷子就决定栽培自己的大孙子,让他从政,接自己的班,没想到蒋秋桐一心随自己的父母,只专心搞学术,蒋老爷子没办法,才捏着鼻子提拔了蒋春水。

        蒋春水现在是副厅,她是个女人,想往上爬,除了背景以外,还得要比别的男人吃更多的苦,牺牲更多才行。当年她丈夫跟她离婚,也是说她太不顾家,孩子几个月见不到妈,他忍受不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蒋春水发现丈夫跟自己结婚的目的,是看中了她蒋老亲孙女儿的身份,想要沾沾光。这当然无可厚非的,只有小孩子才向往纯洁无瑕的爱情,像他们家这种身份,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图才很奇怪。可怪就怪她前夫的人设立得太好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个纯粹为了爱情和蒋家大小姐结婚的痴情人,名声好的不得了,连蒋春水连带着蒋家一大家子人精都信了。

        结果当时人设立得多完美,崩塌时就多幻灭。

        “所以,”蒋春水仰头吐出个烟圈,“真心难得啊,秋桐。我看你就是旁观者迷,那男孩什么都不要你的,还肯在受了别人的气时,吃你做的饭哄你开心,你真觉得他对你没感情?要换做是我,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对我死缠烂打,管他多可怜多卑微,我就爱把他的心放在鞋底下踩,他越难过我越解气——你爱我关我屁事,谁允许你自我感动还打扰我生活的?他这么做了么?”

        蒋秋桐的手停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大姐。

        蒋春水真不愧是当年一姐,出了名的恃美行凶,看到弟弟回头,还撩了下头发,优雅地抬起脚尖,做出一个了一个狠狠往下碾的姿势。

        蒋秋桐笑了。他眼圈还有点红,像是白瓷上一层浅浅的釉,他对他姐比了个OK的手势:“我懂了。”他最难以承受的,是纪峣为了哄他而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只要知道纪峣不是这样,那么其他的就好说。

        蒋春水满意地挑了下眉。

        以他们的年岁和阅历,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像蒋秋桐现在这种,已经是情绪外露的极点,做姐姐的点拨两句,以蒋秋桐的自我管理能力,很快就能收拾好心情。

        他把油倒入锅中,等锅烧热的功夫,道:“等做好了这一顿,我就把它带到他面前。”

        然而这一份美味值增添不少的爱心盒饭,到底还是没进纪峣的胃,蒋秋桐被蒋老爷子亲自拎回了H市。

        蒋春水当时想拦,老爷子冷笑一声,秘书很规矩地上前一步,递了一份文件给她,她接过看了几页,脸色大变,“啪”地把它们摔在茶几上,面无表情道:“把他带回去吧,我去会一会那个叫纪峣的小子——不对,”她咬牙扯出一个冷笑,“或者是,‘季峣’?”

        蒋秋桐心里咯噔一声,心思电转,还没来及做什么,蒋春水就直接摸出他的手机关了机,几个大汉将他围住,恭敬道:“蒋教授,请吧。”

        他心知这遭躲不掉了,回头深深看了眼蒋春水,他顺从地被簇拥着上了车。车中只有司机和他们爷孙俩,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直接飞回了H市,回到蒋家。

        说是蒋家,其实从老爷子起已经有了第四代,小辈们都成家了,这个“蒋家”,就是老爷子的房子,一栋建在大院里的独栋小楼,当时统一配发的,老爷子住了几十年。

        似乎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终于让这个硬气了一辈子的老人感到了安心,保姆给两人端了茶后就下去了,老爷子终于开门见山了:“有人在搞纪家,我顺手推了一把。”

        蒋秋桐是老爷子曾经花了无数心血精力培养的继承人,哪怕现在那么不成器,脑子还是有的,他根本不需要老爷子啰嗦太多,这一句话,顷刻就让他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老爷子火了,准备搞纪家。

        这一路全程零交流,他又被没收了通讯工具,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显然有人借着纪峣性向的事情搞事,大概是提起没有做好功课,牵连到了他,老爷子就是管这一块的,下面当然把消息递了上来,老爷子一查——纪峣的黑料太多了,他的遮掩手段只能骗骗普通人,有心想查的话,根本瞒不住——剩下的事都不用想。

        天朝国情就是商人天生矮官员不止一个头,像于家那种还好,像是纪家这种“新贵”——难听点就是草根出身,要啥没啥的新兴企业,不说轻而易举地掐死,但给它找找麻烦,让它伤筋动骨,卡住脉门让它以后赚不了钱,那真的也就是老爷子这个层次动动手指的事。

        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亟待上位、有资本有眼光、还听话懂事的人多了去了,一个纪家,老爷子并不放在眼里。他这么大张旗鼓,还不是因为投鼠忌器,怕打了老鼠碎了玉瓶?

        蒋秋桐没有反抗——他并没有反抗的资本。

        他安稳地坐在那里,面庞依旧是冰雕雪堆似得的白,眼眸仍旧是深潭秋水似得清,只是眼角那一抹笑意彻底隐没了。他成了一块真正的坚冰。

        他面无表情道:“您要我怎么样?”

        蒋老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他难得温情了一回,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迟疑地抚了抚蒋秋桐的头发:“我不要你做什么,我只想让你跟那个小子断了。”

        蒋秋桐闭了闭眼。

        老爷子看最疼爱的孙子成这个样子,终于软弱了一回,他费力地解释:“我……并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这件事哪怕没有我,也是要爆出来的,我只是没有阻止而已。秋桐,你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你当年说不要从政,要念书,好,我知道你对家里不满,我同意了;后来于思远的事闹出来,他家全家都反对,我是不想你掺和进去的,但是你站了队,磨了好些时候,于家以为是我的意思,捏着鼻子认了,我也没说什么;再后来,你教授当得好好的,我心想你如果愿意这么闲云野鹤地过,那就这样吧,结果你也成了同性恋——你让我怎么想?你是把我的脸扔到地上踩!!”

        他气得捏紧了一旁的拐杖:“我再气,再咬牙切齿,还不是由着你放狠话,说什么‘从此一刀两断’,忍气吞声地放你走了?你连夜出院这么大的动静,我会不知道?如果我想拦,你走得了?我当时想,好吧,这小子起码是个疼人的,把你带走了,你们小两口安安稳稳地过,那也就罢了,男人就男人吧,可是——”

        老爷子说到这里,心中大恸,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怎么可以这么糟践你!我捧在掌心里的亲孙孙,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在他眼里,就是思远那小子的添头么!我当时拿到资料,岂止想纪峣身败名裂,我简直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他当年是上过战场的人,然后才转的文职,因此说起这些时流露的杀气,不是和平时期长大的小树们能够抵抗的。

        蒋秋桐张了张口,很想解释些什么,但他明白,那些“是我心甘情愿”“他并不需要”之类的话,哄哄心软的蒋春水还行,对于一直铁石心肠、把小辈之间情情爱爱当做过家家的老爷子来讲,这话除了进一步激怒对方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仿佛刚才的真情流露只是错觉,老爷子一眨眼,又成了那个顽固难啃的倔老头,他冷笑一声:“怎么,后悔了?你看你,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你看看你姐,再看看你,如果当年你没那么犟,听了我的安排,现在起码是个正厅!但凡你稍微不那么硬骨头,当年没有说不要就真的全不要,现在也不至于像个瞎子聋子,我这边都动手了,你还窝在厨房里,为你的小情人洗手做羹汤!”

        蒋秋桐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那天他对纪峣说,他小的时候,真的很讨厌学者、科研人员这类人,当时纪峣心神大乱,换做平时,纪峣一定会敏锐地问他,为什么以前那么讨厌,长大了却还是走了父母的老路子?

        那么他就会告诉纪峣,因为他长大以后才发现,他真正讨厌的,不是学术、不是科研,是可以左右它们的权势。所以他当了一名纯粹的学者,不想跟政坛挂上任何牵扯。

        但现在他真的有些后悔了。

        蒋老爷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么他选择跟纪峣断了,他放纪家一条生路;要么他鱼死网破,看是他蒋秋桐的骨头硬,还是纪峣家的骨头硬。

        这都不用选,他不是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他很明白事情的关键利弊。

        温霖可以硬气,可以轻描淡写地出柜,因为他掌握了家里的话语权,更因为温家不可能对纪家造成不可挽回的威胁,他们两家是同一级别的,不可能因为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就撕破脸面鱼死网破。

        可是蒋家不一样,在老爷子这个王者眼里,这些小打小闹,属于菜鸡互啄的范畴。

        有段时间很火的那个梗,“给你五百万,你离开我儿子”,很好笑么?蒋秋桐真的笑不出来。

        “……都听您的。”

        他疲惫道。

        没有任何抗争,没有大吼大叫,没有声嘶力竭地陈述他的感情,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一直挺直的脊梁,却垮了下来。

        这截从未屈于权势的傲骨,却终于是被折断了。

        Next:

        姐姐的戏份没写到,下章和于家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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