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起
尚薇慢慢的顺着青石的小路走向前，从庭院中几棵枝叶稀疏的榆树之间穿过，声音里，听不到太多的情绪。
“其实那日在御花园，本公主也是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些事，虽然这样做并不对，但到底是兹事体大，想来云倾姑娘也必然是知道的……”
听她提到了“御花园”的时候，云倾心中才忽的了然，为何这件事分明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到底还是掺和了进来，原来竟是那天宸枫在御花园追到了自己的时候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所以那日太后突然决定找自己进宫，有所举动，也正是和她脱不了关系吧……
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只听得尚薇的声音又继续飘来，“其实这一切究竟怎样，史书上没有更多的记载，那些话，我也真的忽然不知道该相信谁……”
云倾看着尚薇说话的时候，那从眼底忽然飘过的一抹淡淡的愁绪，恍惚之间，便是想起了当时的自己。
当自己第一次从那个被众人都认为是疯了的老人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得知了当年发生的一切之后，又是怎样的失魂落魄，怎样的难以接受。
如今……她还要让这样的疼痛，再来加之到尚薇的身上一次么？
“或者本公主始终选择认为你并不是为了复仇而回来的，否则你又何必一再的出手相救？但是……”
“其实公主大可不必烦扰。”云倾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云倾也从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到底，还是云倾输给了太后娘娘。”
“你说……皇祖母？”尚薇长长的柳眉忽的扬起。
“是。”她微微颔首，“其实公主，一定还想问的，是那日在慈心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么？”
“对。”
只是话到了这里，云倾却忽然的像是语塞了，而当她试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只感觉心口处，那几乎像是要撕裂的剧痛清晰的传来。
她脸色一白，下意识的抬手捂了捂心口那处剧烈疼痛的地方。
“怎么了？”尚薇柳眉一蹙，清楚的看到了她细微的动作。
云倾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面上已看不到了任何的血色，她双唇微微颤了颤，跟着才对她开了口，“其实太后娘娘，确是因云倾而死。”
“你说什么？”虽然已经预想过了这个答案，但真的亲耳听到了她的答复，还是有恍若雷击的感觉。
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答案会是真的么，是因为她也始终觉得，这个女子，不会是十恶不赦的人么……
她微微咬了咬唇，“这话……当真？”
云倾只是一颔首，“当真。”
尚薇忽觉心口一闷，紧跟着便像是身体里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她……还是这么亲口承认了这件事么。
“为什么……”尚薇想开口问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已像是堵在了喉咙口，根本发不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接二连三的扰乱一切，难道，只是为了复仇而已么……
虽然这些话她都无法问出口，但云倾明晰的双眸看着她，还是那么清晰的就看懂了此时她的情绪。
她轻垂眼帘，语气依然是那么清冷安然，“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云倾而起的，所有的事，也都只是云倾一人的主意，与其他任何的人，都毫无干系……”
尚薇陡然握紧了粉拳，一咬下唇，打断了她的话，“够了！”
到底还是在无端的期待什么，还在奢求着她能给自己怎样的一个答案？她所承认的这一切所告诉自己的这一切，难道不就该是这样的么……
可是心，为什么突然开始抽搐着疼痛。
“那么既然你的目的如此清晰。”她微微咬了咬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又为什么，不早一些动手……”
“我以为，公主会知道为何……”云倾只是那么静静的说下去，“其实如若易地而处，公主觉得当年灭门的血海深仇，怎是简单的杀戮，就可以了结的……”
“所以之前发生的事，也根本只是你用来接近我和俊儿所设下的局，是不是？而你根本早就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最担心失去的是什么，所以你，所以你才……”
尚薇几乎不敢再想下去，自从第一次见到了她以来，曾经有多少次，她可以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对自己下了毒手，而人神不知。
又曾经有多少次她是带着如此可怕的一个女子在身边，还那么天真的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墨澜的诡计，而她根本也只是深陷其中的一个人……
“你好可怕。”末了，她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么。
“可怕？”云倾却忽的微微一勾唇角，“这个词何以用来形容了我？”
“公主可知道，当年军队入城的时候，满城的尸首和鲜血，未央宫里一把大火整整燃了几天几夜都无法扑灭，整个都城里，甚至都只有红色……”
那一抹浅笑从唇边落去，像极了苦涩，“难道公主觉得，这样残暴的手段，这样的血洗苍生，难道还可以苛责了今日的我，一句‘可怕’？”
尚薇心头微微一沉。
虽然当年发生的事她并不知道，但无论是皇祖母提起之时眼中微微闪过的一丝辽远，或是曾经看到父皇不愿提起当年发生的事，这成王败寇的真理，到底还是那么清晰。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竟是突然的坦然了。
尚薇只觉自己握拳的小手因血流不畅而有些细细的麻木感，而指尖在掌心的皮肤上，亦是让她觉得疼痛。
但很显然，这样的疼痛，足够让她清醒。
“想要什么……”云倾微微眯起了眸子，像是也陷入到了某种思索里去，更像是太多的思绪在听到了这个问题的时候涌上来。
是啊，事到如今，到底她还想要什么呢。
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来承担这所有的罪责，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每个人所以心甘情愿让自己成为她心里最大的罪人，更也是为了，了结这一切吧……
她终究是摇了摇头，“不，其实云倾，真的什么都不要。或者，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起。”
“不管公主愿不愿再相信云倾所说的话，其实这一切，从来都没人想过会弄成这样……”
“没人想过弄成这样？”尚薇用力的咬住了下唇，“你何必要说这样的话。”
云倾略略一扯嘴角，落去一抹苦笑，“早说这一切，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公主你知不知道，其实有很多事情，都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就像公主当日不曾想过先皇会离世，我亦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血海深仇……其实如果可以，我真的也好想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尚薇忽的语塞，听着她淡淡的嗓音里透出了一抹难以掩盖的伤，她的心，也就好像轻轻的疼了起来。
或者易地而处的时候，今日的自己，会远比她来的更加的不知所措。
“其实在几个月之前的我，确有想过将如今的王朝推翻，夺回当年我所失去的一切，但是当我发现，这样做究竟需要多少人的性命为代价，要牺牲多少无辜的人……”
那是她一直以来都那么清晰的明白，却根本不愿再去多想的事情。“我本以为这样就好了，残酷就好了……”
“只是我到底还是下不了这样的决心，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一个人为了这件事而送命，公主，你会明白么……”
尚薇真的被她问住了。
所以……她现在是要换一种方式，来认识面前的这个女子了么，是相信她所说的话，相信她真的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还是要坚持，那个关于她不可信的念头。
脑海中开始快速的闪过自从认识了她以来，每一次她们见面的时候发生的事。
第一次是在王府，她静静的站在面前对自己行礼，那个时候就只无端的觉得她熟悉，也从来没有想过，事情到了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是到底，她还是选择了不让自己靠的太近。
“那么，你觉得本公主，应该相信你么？”一阵静默的沉寂之后，她才开了口，声音不大，却透着清冷。
“自然……不该。”云倾只是微微垂下了双睫，“倘若今日易地而处，恐怕我也会和公主做一样的决定。”
“只是这些话今日说了，我也终于，了结了一件心事。”
阳光温和的照落在身上，云倾却仍然像是怕冷了一般，抬起小手轻轻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言语之间，也恢复了如常的安静。
“希望今日所说的话，不要给公主心中添了不快才是，总是无论如何，一切因云倾而起，公主，莫要再去迁怒了他人……”
正在此时，一个宫女从前厅的方向穿了过来，到了她们二人的面前。
尚薇回头，便只听她汇报道，“公主，尚书大人来了，说是明日的殡葬礼，有些事要与公主细谈。”
明日……就是皇祖母出殡的日子了。
虽然早已接受了这件事，也像是真的已经累到无力去想去管，在想起的时候，心还是会莫名的发颤，不由自主。
“那么，云倾告退了。”也很显然的，云倾并不想多留。
而看着她从自己的身旁走过，陡然之间尚薇竟是下意识的脱口唤出了她的名字，“云倾！”
云倾停了脚步，但并未回头，也没有说话。
风泠泠的吹起耳畔的发丝，那温度依然冷若彻骨，只是此时突然陷入的沉默，却似乎远比这风来的更加的冷。
尚薇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或者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脱口唤出了她的名字。
只是好像看着她的身影就要离开，就要消失的时候，心里猛地就闪过一个念头，好像她这么一走，就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再也不会好了。
她就这么轻易的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大洞，然后就选择消失不见么……
“这个名字，果然还是比‘明烟’，更适合你一些。”鬼使神差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突然说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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