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谢焕尘要入魔了。”
一向没什么感情起伏的机械音，此时显得分外急促：
“云洛洛，你的任务要失败了！”
云洛洛抬起头来，望向乌云滚滚的天际。
漆黑魔气四溢，浓稠如浆，遮天蔽日。间或还有条条猩红血线自天空泻下，诡异地串联连起了九州。
四处哀鸿遍野，百姓流离失所。乌黑血迹浸透苍茫大地，只有几杆破碎旌旗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旗上黑气萦绕，鲜血淋漓。
——诛佛灭世阵。
谢焕尘那个深井冰，居然将整个菩提大陆改造成了一座巨大恐怖的法阵。一旦运转，这天下邪灵之气会被他尽数吸收，而这天地也会在瞬间被碾成齑粉。
“有赌未为输，浮亏不算亏。”
云洛洛收回视线，慢吞吞地用指尖擦去唇边溢出的一丝鲜血，似笑非笑道：
“这世上，只有老子不想玩了，没有老子玩不起的……”
可话音未落，她便先咳嗽了起来。
鲜红血沫翻涌而出，将惨白如纸的唇边沾染了艳丽的血色，更显得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系统眼角抽搐：“……你还是省省吧。”
“别，让我们把格局打开。”
云洛洛捂着胸口，好不容易止住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喘息着又道：“我只要阻止了谢焕尘毁天灭地，就算完成任务了，是不是，统儿？”
“是。”系统欲言又止，“但是……”你会死的。
“那就好。统儿别担心，看我反手打出一个春天。”
下一刻，云洛洛拔地而起，手中九苍剑忽而光芒大盛，抬手便向重重乌云劈去。
“砰！”
一剑之下，凌厉剑气震荡九州，厚重如墨的天际，居然被生生撕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
“师尊，你来了……”
而在那翻涌如海的浓黑魔气之中，一名身材颀长的玄衣男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肤白发墨，红唇如血，如削葱根的修长指尖，捻着的却是一串菩提佛珠。
佛珠一百零八子，每一颗都浑圆饱满，显然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又因为时常被盘玩，此时已经包浆。细腻若瓷，红润透亮。
佛珠之上红光摇曳，与其下九州的每一面旌旗息息相关。
“师尊是在看这个？”
谢焕尘循着云洛洛的视线，从善如流地提起菩提子，微笑道：
“这是师尊赠予本座的十八岁生辰礼。本座得此如获至宝，日日盘玩，片刻不曾离身。就如师尊之命时刻在耳，莫不敢忘啊。”
呵呵，大言不惭的逆子。
云洛洛心中腹诽，九苍剑却是垂落在背后，她低声道：
“阿辰收手吧，与我一同回若珈，为师定会护你周全。”
谢焕尘不语，只一双赤眸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白衣染血，墨发及地。她长剑驻地，微微喘息着。
往日金尊玉贵的双手，此时早已崩裂开了大大小小的口子。左手虎口处更是鲜血直流，将九苍剑的白玉剑柄都染成了猩红颜色。
能够孤身一人突破重重魔障，一路直杀上九霄，即使实力强悍如云洛仙子，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
可即便如此，她琥珀色的眸子依旧还是澄澈明亮。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让她沾染纤尘。
“护徒儿周全？”谢焕尘忽而轻笑了起来，“那日，师尊不是早已在天下与徒儿之间做出了选择。世上安得两全法，就不劳师尊费心了。”
“哦……你是在怪为师选了天下，没有选你？”
云洛洛做恍然大悟状，再抬眼之时，那漂亮的猫儿大眼却隐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阿辰，不是的。天下与你，为师都要救……”
“什么？！”
谢焕尘被她这难得的笑容晃了一下眼，微微愣怔之间，手中的佛珠便被云洛洛悄然而至的洁白灵力所覆盖。
“砰砰砰！”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九州之上无数旌旗瞬间炸裂成齑粉。
千万条圣洁灵力，通过血红菩提子佛珠倾泻四方，原本邪恶血腥的诸佛灭世阵，生生被转化为了春风化雨阵。
一时之间，犹如春回大地。灵力所过之处，邪魔之气尽散，破败的山川河流被洗涤，天下万民皆被救赎。
只是，云洛洛原本洁白无瑕的脸、身躯，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犹如蛛网般的裂痕……
“云洛，住手！”
谢焕尘见状，目眦欲裂，猛地扑将了上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云洛洛：“你疯了吗？！这样你会死的！”
真是个不孝子，这下子连师尊都不喊了。
大量灵力在极短时间内消耗一空，云洛洛眼前阵阵发黑，感觉到她本就不多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着。
她虚弱地笑了笑，皲裂的手好不容易才捏紧了滑不留手的九苍剑：
“阿辰，好好活着，连我的那份也一起活下去。”
“不要！”谢焕尘却眼角血红，哑声威胁道，“云洛，你要是死了。我便灭了这天下与你殉葬。”
“你不会的。”云洛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似乎要摸一摸他的头发，“阿辰一直是个好孩子。”
“我会！”谢焕尘执起佛珠，作势便要捏爆，“云洛，你敢试试？”
哦，试试就逝世嘛。
“噗呲！”
在谢焕尘倏然瞪大的双眼之中，只见云洛洛惨白着一张小脸，义无反顾地手执九苍剑，用力捅进了他的胸口之中。
九苍剑没体而入，只在片刻，便与谢焕尘身上残破不堪的半截灵脉相融合。
“这、这是你的……天道灵脉？你何时生抽了自己的灵脉置于九苍剑之上？！云洛，你这个疯子！”
谢焕尘赤眸如血，全然不顾身上翻涌而出的魔气与黑血，不可置信地问道：
“为什么？！”
嘻嘻，你猜。
云洛洛的身体化作片片齑粉，她在脑内气若游丝道：“统儿，我这算完成任务了吗？”
“灭世危机解除，谢焕尘得了你天道灵根，从此再不能入魔……算的算的。”系统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云洛洛，你这个大笨蛋！”
啧！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不教父之过。
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你爸爸终于可以光荣退休了。
云洛洛安然阖目。
恍惚间，她似乎见到谢焕尘疯了一般地朝着她俯下身来，但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若珈山九弟子云洛，以一己之力，阻止魔尊谢焕灭世，并以自身灵力净化世间。
从此，菩提大陆以冥河为界一分为二。正道、魔门各自为政，互相制约，相安无事。
五百年后……
“白姐姐，白姐姐。谷主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回医仙谷呀？”
“怎么着？你要去半道上劫我家谷主？”
“哎呀，哪有的事儿。我只想着等谷主回来，请他来看看我妹妹呀。白姐姐，求求您啦，只要能请谷主来看一眼，药庐的柴火，云霁我都给您包圆了！”
随着一道少年清隽悦耳的声音在小木屋外响起，云洛洛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
嘶，好疼好疼好疼！
原来抽灵根，那么疼得吗？
不是说好无痛分……咳！
下一刻，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云洛洛，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棉被蓬松柔软，依稀能够嗅到太阳曝晒之后的浅淡香味。
一盏如豆油灯，在暗夜之中摇摇晃晃，照亮了方寸之地。一桌、一椅、一床，一只炭盆在床脚后静静地燃烧着。
整个房间虽然破旧简陋，但胜在整洁干净、温暖如春。
不远处，斑驳的墙面上，挂着一只旧旧的青黑色布袋。上绣着太极八卦，以及由九穗禾与寓鸟组合而成的纹徽。
这纹徽……
九穗禾《炎帝神农》：“时有丹雀衔九穗禾，其坠地者，帝乃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乃是一种食之不死的天极灵植。
而寓鸟更是不得了。
《山海经北山经》：“……其鸟多寓，状如鼠而鸟翼，其音如羊，可以御兵。”乃是极为少见的瑞兽。
能用这二者作为纹徽的仙门，可不简单啊。
只是，云洛洛此时头昏脑涨、四肢酸软，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仙门宗派。
那么，现在她是重生了吗？
她是谁？
她在哪？
她要去干吗？
床边桌上放置的一面黄铜镜，云洛洛艰难地伸长了手臂，试图捞过来。
“嘶……”
这一动，云洛洛就发现自己的胳膊、脖子、腰都僵硬得要命，一动就有一种麻木不仁的疼痛感。
——大抵是这小壳子常年卧床，缺乏运动所至。
待到好不容易拿到了镜子，借着昏黄的烛火，云洛洛只见镜中人看起来年纪很小，一双水润杏眼倒是又大又圆，竟然与云洛洛的原生长相一模一样。
又由于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肤色苍白而单薄，甚至隐约可以见到青色的血管。
云洛洛抬手摸了摸。
那血管居然是硬的，就像是硬化的塑料吸管，戳得她的皮肉都有点生疼。
再快速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云洛洛发现自己脖子上的血管也是又硬又脆，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开来。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云洛洛看着自己细瘦如柴的小胳膊、小腿，在心中呼唤系统：
“我完成了任务，不是就可以回家了吗？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刺啦刺啦……”
半晌，脑内混乱的电流声终于变成了熟悉的机械音：“系统还在查找原因，宿主请稍后。”
瞧瞧这熟悉的配方，一如既往的不靠谱，云洛洛表示她早已习以为常了。
算了，来都来了，那便再看看吧……
云洛洛放下小镜子，透过木床边半开的菱花窗，又见那暮色之下，白雪皑皑的院子里。
一名身高八尺的少年，身着一件白色短褂，露着结实好看的手臂肌肉，微微佝偻着脊背，正对着一名娇小少女低三下气，谄媚微笑：
“……白姐姐，你就依了小生吧。”
白姐姐抬手捏了捏少年修长漂亮的手臂肌肉，挑眉道：
“谷主若是回谷，那可忙得很。好吧，我找着机会便会向他提及的。不过，你可别抱太大希望哦。”
“嗯嗯，知道的，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嘛。云霁这厢先谢过白姐姐啦。”
窗外，那叫做云霁的少年长得还挺英俊，剑眉星目，鬓若刀裁，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就是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憨憨的。
白姐姐耳尖微红，随手往他的怀里丢了一个小瓷瓶，又颐指气使道：
“知道，还不快去干活？！医仙谷不养闲人，但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好好好，这就去，这就去……”
白姐姐满意地点了点头，仰着高贵的头颅离开了。
下一瞬，云霁讨好的笑容快速收敛，面无表情地朝着云洛洛所在的房间走来……
“云霁那小子又去巴结白侍女了？白侍女居然又给了那小子额外的灵智丹。”
“呵呵，还不是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
“嘘！他也是个可怜的，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给妹妹治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以为自己妹妹叫云洛洛，就可以像云洛仙子一般，救助苍生，功德圆满吗？将那废灵根的白痴妹妹取名叫云洛洛，简直就是污了云洛仙子的名头！”
上辈子的云洛仙子，这辈子的废灵根白痴妹妹：“……统儿，他们说的是我哦。”
系统断断续续：“可能、大概、不一定……”
“吱嘎……”
这时，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云霁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一抬眼，他就见到往日只会直挺挺躺在木床上的妹妹，此刻正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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