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霍小玉

朱红色的绸缎纹账，檀木的床头，床头摆着一盆一人多高的牡丹花，粉红的大花朵，碧绿的叶子，花朵边是铺着金布的檀木桌，靠墙的一排金色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厚重的精装书籍，间或摆放着金制饰品，有金色的花瓶、金色的羽毛、金色的小型铠甲战士，另一面墙是巨大的鱼缸，几条巨大的金鱼自由地游来游去，长长的鱼须随水纹波动，十分威武，随着水纹的波动，室内的光线也随着微微变动流转。

        我站起身，望着鱼缸里的庞然大物出神，无法想象，假如这些跟牛一样大的金鱼出现在人类的市场上，将会引发多么大的轰动！

        就在我看金鱼看得出神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侧面有人影一晃，我注目一看，一个绝美的青春少女出现在我的面前：乌黑的头发低垂，两鬓盘成了两个大大圆髻，黑发衬得丰润的瓜子型小脸如雪一样白，一件柔软的金色长衫衬托出少女美妙的曲线。

        在普通的人类眼中，她只是一个绝美的少女，但在我的眼里，她是个修为难测高深的狐妖。

        她竟然可以躲过我敏锐的听觉，毫无觉察地就站在我一米远的地方——如果她是敌人的话，我早就死了几百回了。

        “你好，我的族人！”她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柔美嗓音向我问好。

        但我完全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情绪，是友好或是敌意？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虽然因被她带来此地而生气，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没有杀气，至少说明她暂时不想伤害我。

        “我怎么会杀你？你可是我千挑万选的继承人，我允许你探测我的思维。”说着，我能感觉到她开启了自己的思绪之门，但我没有进去探测，我知道修行到一定级别或天赋异禀者是可以伪造自己脑中的画面的。

        “谢谢前辈的诚意，这就没有必要了。我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前辈挑选的继承之人？”我集中精力去想我正在说的话，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去想——这样就等于紧紧关闭了我的思维之门，谁也无法打开它，打开它也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大房子，除了空旷之外，一无他物。

        “孩子，你可真是只多疑啊！很好……那就坐下来，听听我的故事吧！故事会有点长。”说到这里，她那少女般的脸上呈现出老妇人的皱纹与沧桑感来，但转瞬即逝，在人类的眼中那会被理解成小小的错觉。

        很明显那瞬间她因沉缅往昔而疏于对形体的保持了。

        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活到六十岁之后，恐怕就不在意外貌了吧，但一只狐无论再老，外貌都是她最核心的关注点，越老的狐就越喜欢年轻的容貌，道行越深，便越能化成漂亮的女子。

        “孩子，你想法的是对的，总有一天，你也会厌倦你成年女子的容貌的，想尝试下少女容貌的。抱歉我并非故意探测你的思绪，我知道那是不友好的，但是你的思绪太明显不过了，是它们直接闯进了我的脑子的，或许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是你有一天会懂的。”

        听到她这样说，我的脸有些红——她说的是事实，我与她就隔着一张桌子坐着，我又是望着她的眼而出神，如果她没有刻意关掉对我的感知的话，我的思绪自然会闯进她的脑子里。

        我整理了下思绪，以平静的微笑回敬给她，“我有点懂。”

        好说没有接我的话茬，而是完全进入了回忆之中，她说道“在狐界，我是个隐士，默默无闻，但在人类世界中，我恐怕是最为著名的同类了。这都得感谢那些落拓文人们。一个叫张致远的穷酸文人写了一本书，叫《霍小玉传》，在那本书里，我叫霍小玉，是一个可怜的被抛弃的□□。”

        她就是《霍小玉传》里的霍小玉？她不是人类？那么真实的故事到底如何呢？

        “孩子，不用急。我的故事长得很哩。”

        我看着她的脸，仿若人间少女的脸庞，如温玉一般纯净，但又远比人类的脸来得纯粹明净——有点像假人，我知道，这是岁月在狐妖脸上留下的痕迹——随着年岁的增长，狐妖会越来越美，但肤质会越来越明净，因过分明净而不再像人类的皮肤，外形可以幻化，但皮肤的细节无法模拟。

        “我原本并不是狐妖，而是一个人类女子……”她讲出这句话时，脸上有明显的向往。

        人类女子怎么会成为狐妖？我心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她的血统里也有一半是狐妖？

        “成为狐妖，是我最美的故事，也是最悲惨的故事的开始。我不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子，我天生具有读心术，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点，我能听得到家里仆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能听得到他们对主子的忠诚与背叛；我能听得到家里请的先生对父亲的尊敬，也能听得到他对母亲的想入非非；我能听得到父亲对我书画才华的喜爱，也能听得到他对我不是男孩的小小遗憾……一切人的心声我都能听到，只要我集中意念在他身上就可以，他脑里源源不断的意识流都会传到我脑中。”

        “全家人除了母亲以外，没有人把我当作正常人，没有谁愿意接近我，包括我的同族。这种能力让我倍觉孤独，没有人真正的理解我，我只能沉溺于我的小小世界里——尽管父亲与母亲都很疼爱我，但我还是倍觉孤单。在我庞大的家族里，在数不清的表亲中，在一个又一个仆人中，我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有什么可谈的哩，他们的小小私愿，小小见不得人的想法，我统统都清楚。”

        “在他们心中，我是个怪人，他们也不想跟我谈心。唯一可以谈心的，是一个神秘远房表哥——张益。自从我在十二岁时在一次家族婚宴上见到他之后，我们便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传信的飞鸽带着他的信飞来，再带着我的信飞回去。”

        “他的信一封一封的飞来，总能及时地化解我家及我私人的危机。当我的书法受到书圣的赞扬时，他会适时地发来恭贺的书信，并附赠贴心的礼物。”

        “当我因父亲娶了后母而伤心时，也会适时收到他的安慰信，告诉我不必伤心，父亲之所以娶后母也是为了有个人照顾女儿；当我跟着时代大潮，而疯狂迷恋卫阶那样的女性化男子时，他会适时写信来告诉我，社会崇尚那样柔美的男子是种病态，要不了十年，那样的男子就会成为丑男的代言，他告诉我十年前，女人们迷恋于那种力拔山兮的壮男，让我没有陷入那个时代的丑陋审美中。”

        “虽然他从不在信中夸耀自己，但他这一封一封的信，却为我勾画了一个睿智贴心的模范男子形象，我无法忍受只能与他飞鸽传书了，我必须要见到他，哪怕一年一次也好。我在书信中，强烈要求他来我家拜访一次。”

        “半年后，他果然登门拜访了。驾着华丽的马车，带着华服的仆人，备着丰盛而罕见的礼品。对我父亲称是我去世的母亲的远房姨亲。不知为何，我父亲原本对这门亲戚很是怀疑，毕竟父亲跟母亲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对于母亲的所有亲戚，早已熟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门亲戚，事后很多年，我才知道，这是因为张益对我父亲及后母施行了媚术，改变了他们的心智。”

        “我看着这个从未谋面但早已熟悉的远房表哥张益，他与我们家所有的长辈寒暄，从容有礼、气定神闲，见惯了王孙英才，但如此年轻如此有气度的，我还不曾遇到。甚至我那骄横的后母都对他表现出了罕见的重视。长辈们也觉得他一定出身于当代四大家族之中，否则怎会如此华丽有礼。不知为何，当通过读心术了解到家族中人对他的认可后，我不自觉地骄傲起来，仿佛他们侧目相看的人是我一样。当时我还不知道，那其实就是悲剧的开始。”

        “后来的故事或许有些老套，但对于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匪夷所思大逆不到：在外人看来，在佣人们看来，霍家的独生女、曾经端庄贤淑的千金小姐，如今春心大动，不避礼节，主动对其表哥投怀送抱暗送秋波，但其表哥坐怀不乱，故意疏远，远遁他乡。可怜这千金小姐因此郁生心病，一病不起，命丧黄泉。”

        说到这里，霍小玉的眼神里满是奇异的神色，仿佛她又重新变成一个纯真的人类思春少女，幻想着白马王子的来临。在刚离开鹤年的那些年，我又何尝不是一个纯真的人类思春少女，脑子里想着的尽是他的好他的坏，总幻想着他会来寻找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情才渐渐熄灭下去，埋尽了思维的深处，落满尘埃。

        “孩子，为何抗拒做一个纯真的人类思春少女呢？尽管我的爱充满悲情，但爱情依然是我这漫长无望的生命中最美的花朵，没有它，我的生命中便没有丝毫芬芳。人们传说中的，关于霍家小姐如何不顾体面地追求表哥的事儿，都可称真实吧，那几年，我真是疯狂啊，疯狂到我几乎断定她对我施行了媚术，但我知道，她没有，我是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被他感动、被他融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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