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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让过去过去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我低头沿着影影憧憧的角落走,这样人们可能就不会注意到这个身披华丽皮毛大衣的旅客,不过,华丽的皮毛是他们并不匮乏的几样东西之一。

        这些人大都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会注意到我,酒博士本想提起精神招待我这个新客人,见我低着头别别扭扭地走,便继续将脸埋进臂弯里打起了盹儿。

        我看到了我的外公。

        他烂醉如泥,鼾声如雷,酒气熏天。

        我跪在他身边,俯视着他的面孔,他没有被惊醒。

        他伸展四肢,仰面躺在一张粗糙油腻的宽木凳上,身穿粗皮袍子,腰间扎着一根黑色带子,胸口上盖着一张小小的毯子,可能是他醉倒后其他人好心帮他盖上的。

        他脸色依然红润,但是消瘦了很多,皮肤松弛,长髯全白,鬓边的一些头发也脱落了。长眉稀疏,眼睛旁边的肌肉松垮,眼袋又黑又大。

        我拖过一把凳子,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端详着他的面容。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的前额,他缓缓地睁开双眼。

        虽布满血丝,但它们仍然是那样黑暗深邃,他一言不发,温柔地凝视着我,仿佛不愿移动身体,仿佛他一动我这个幻影就会消失。

        我没有去读取他脑中的画面,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他手脚动了动,挣扎着坐了起身来,接着凝望我。“给我点喝的,给我来点体面的东西,给我买一点,就一瓶。给我买瓶酒吧,我看得出你是有钱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问。他看着我,满脸困惑,这可不像他啊!

        “我何须知道你是谁,给我买点酒喝就行。”天啦,这哪里还是我的外公。

        “好好看看我。”我说。

        “这里太黑了,我也太老了,女人已不能带给我快乐。”他说。

        突然,他以一种很奇怪的姿态看着我,好像在森林里打猎时嗅见猛兽的气味。他怔住了,呆呆地坐着,眼睛闪烁不定。“青青”他低声呼唤着。

        “是我,是我,外公。”我温柔地说。

        他的神情冷静下来,周身笼罩着静谧。他喝了太多,已经无力思考复杂的问题或是感到惊喜。但真相像潮汐一样侵袭着他,席卷了他,他理解了每一个细节:我并没有受苦,我现在很富有,我还很好。

        我温柔地说着,“我经历过痛苦,但是有一个贵人救了我,此后我便不再受苦。我旅行了很远赶到这里来告诉您这些,外公,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告诉您,您永远永远无需为我伤悲。”

        “青青”他低声说,但是神情并没有变化,只是有种宁静的疑惑。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拿着酒瓶的双手落在膝盖上,雪白的头发垂落下来,散落在外套上。

        “忘记我吧,外公,”我说,“忘记我,但是要记住,我没有受苦。”我转身离去,他探出身子,酒瓶握在左手,用强大如昔的右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回他面前,狠狠地盯着我的眼。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青青,真的是你?”他的话语并不清晰,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房上。

        我转过身去,用左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全身心地拥抱着他,甚至在我是人类时都没有这样做过。

        “外公,别再喝了,”我在他耳边说,“人死不能复生,官场祸福本就无常,老年失子虽然可伤,但您还有孙子啊,外公!”

        “青青,再也没有人相信我了。”

        “如果你再喝酒,还有谁会不相信你呢?”我问。

        我们对视着彼此的双眼。有有点惶恐,我从外公的眼里看到了疑惑,或许他发现了我的异常——纯化狐身后,我改善的可不只是身高、身形、五官,最容易引起人注意的还是皮肤,完美得不像人类的皮肤。

        “我得走了,我别无选择,”我说,“我暂且偷来这一晚来看望您。”我向后退开,我摘下右手的手套,望着上面剩余的戒指,他们都是由黄金或白银制成的,上面嵌满了珠宝。我将它们一一摘下,塞在他的手里,不顾他的断然拒绝。

        “拿着吧,我还有好多好多,这样你就什么也不用操心了,只要随心所欲地生活,在炉火边为孙辈们讲故事就好了。”

        “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我的小青青。”

        “对不起,外公!或许我已不是曾经的青青了。”我用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这或许颇为不明智,但无疑令他平静了下来。

        我长时间地紧紧拥抱了他,之后起身离去。

        雪花纷纷飘落,我向山上走去。

        我不想看到外公追出来,我只想尽快离开。我打算尽快离开小镇,但正当此时,我看到一个身影飞奔而来。

        那是个矮小的女人,她长而厚重的皮毛外衣曳在泥泞的雪地上,手臂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外婆!那是我的外婆!她赶来看我了。她向酒馆的方向赶来,手中抱的是一件婚服,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着手为我缝制的那套。

        我屏住呼吸。她双手捧着红色婚服,递给我。“青青。”她低声说。

        我哽咽着说,“外婆,留给其他孩子吧,我,我用不上了。”

        她苍老多了,如此可怜可悲的苍老。失子之疼夺去了她所有的活力,已足以令她心力交瘁。

        “拿着吧,”她虚弱而痛苦地望着我。

        我可以看出她濒临死亡,她的疾病来自身体内部,很快就会带来死亡,我凝望着她,一阵恐惧袭来。

        “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不要想念我们。在人家家里做小,脾气不要太倔。”她颤抖着说,脸上还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心里有点酸,原来她以为我是被有钱人买去做小妾了。

        她打开背上的一个包裹,从里面掏出一个三指来长的弓形物品,玉石般的弓身,银白色的细弦,弓身下还吊着个箭筒,箭筒里还有五支箭。

        除了太小以外,一切看起来都很像是一个真实的弓箭。

        外婆说,“这个你也拿着,这个还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传说叫后羿弓,可以镇宅保平安,你随身带着吧,保个平安。”

        我伸手接过来,放进袖袋中。

        雪花静静地飘落在她的身上,她朝我不断地挥手,骤雪越来越猛烈,一直到遮挡住她灰白的身影。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的过去,也就这样过去了。

        在那之后,我心灰意冷,对未完成的旅行,也提不起精神。那时,我是多么需要鹤年啊,但他却在黑水的丛林里逍遥自在。

        一想到我的痛苦与他无关,我的痛苦就变得加倍起来。

        那一夜,我在一间小客栈里住下。

        在黑暗中,我沉沉地睡去,某些东西过去了,永久地过去了,虽然有些伤感,但也带给我一种轻松。

        突然,自远而近地,传来一种声响,那像是什么呢?

        低音鼓声。儿时在长安,每当新春时,家中就会请会戏班,演到战争场面时,就会传出这种紧密的鼓声。

        不过,这个声音比鼓声大多了,在黝黑中,我张开眼睛,我知道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是脚步声,不,或者那只是心跳声?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溢各种声音。

        嘈杂声音这么逐渐逼近,是一大凶兆呀!某部份的我,却知道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声音,没有人类听得见的声音,不是瓷器在架子上卡喳响的声音,不是玻璃吱吱嘎嘎响的声音,也不是猫在墙头奔驰的声音。

        小镇在岑寂中沉睡。这里甚至没有小羊咩咩声,小牛眸眸声,也没有妇女哭喊声。

        然而,我听到的声音硬是震耳欲聋。

        有那么一秒钟,我感到惊恐。我强迫自己迅速清醒起来,强迫自己迅速坐起来,我突然不能呼吸,不能叫喊!好像一旦我能喊叫,我一定会叫得天动地摇,几里方圆以内的玻璃全都震碎,水晶瓶子全都破裂,窗子全都爆裂开来。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试图翻滚身子,可是我吸不到空气。

        好像我看到东西,好像有身影接近,黑暗中闪烁出一片白光。

        是有谁来了,这个声音,某一个强而有力的生物。纵然在寂寂中,所有的树、花和空气都感觉到了,大地上所有的生物都感觉到了。

        也许这就是死亡吧,我想。

        也许在某种庄严的奇迹里,死亡是活的,它把我抱在怀里,它是美妙的化身。

        我知道自己非起身不可,那个声音也正在叫我起身,我又一次感觉那像是炮火轰隆。

        十分清楚的,我知道那是在找我,这个声音是在呼唤我出去,它像光线四处探照,我不能再躺着了,我必须回应。

        我送出最热烈欢迎的气流,我告诉它说我是在这里。而呼唤的声音已大到穿透我每一根纤维,连周围的土地也跟着声音在转动。

        门撞开了,好像门上的锁链不是铁而是灰泥。我在二楼的床上睁着眼睛,楼下的事物却看得一清二楚。我看见他在树下走动。

        我感到某种柔软似天鹅绒的东西,轻刷着我的脸,我仰头朝上,看到天空闪着亮光,看到云轻轻飘浮,仅仅一片明净单纯的天空,就能带给我如此的愉悦幸福,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

        我的肺吸满清新空气。

        我快乐的舒了一大口气。然而所有的激情早已超越了快乐。我能呼吸,能看见光亮,这已是奇迹,而那巨大的“鼓声”离我越来越近。

        此刻,她就站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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