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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拾贰回春风对青冢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花怀安人还没到揽月,花绪鬼王即将迎娶帝都妖精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怀安到帝君跟前复了命,顾不得别的就直奔地下城花街音坊。

        “桃子!”听到有人叫自己,桃子回头便看到幕帘之后怀安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立马翻了个白眼没有理睬。

        “桃夭姐姐~,你明明听到我叫你了!”怀安讨好地冲她笑笑,道:“梅楠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到她?”

        “你找她有事?”桃子话里带着愠气,明知故问道。

        “整个京城都知道她是怀安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你说我找她有没有事?”怀安饶舌道。

        “你要不要这么霸道,都不管她本人怎么想么?!”

        “难道她不愿意?”

        “算了!”桃子说得有些恼。

        “好啦是我不对,不该这么长时间音信全无。但是我答应娶她,就一定会娶她。”怀安现在说话倒像个温情的男人,而不是个对承诺嫁娶的女子不闻不问的负心汉。

        见桃子停下来有继续听他说的意思,怀安继续道:“我刚接手兵团,确实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再加上我们的事情有些仓促,我想她也许需要些时间。所以……”

        桃子听着他的话低头不语。其实她是替梅楠盼着这位花将军回来的,女子总要有个归宿才好,况且求亲的还是帝国花将军。桃子不怕怀安来找,怕的是他不来。只是这位身居高位的花将军初次见面就阻止梅楠继续吟唱还答应娶她,身份如此显赫却对一届歌女如此上心,着实令人摸不透其中缘由。

        “你瞧”,怀安趁热打铁:“兵团巡视结束以后,我马上就赶来音坊见她,哪儿都没顾上去。好姐姐,我知道你心疼梅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当面和她说。只要她愿意嫁我,迎亲仪式我不会让她输给这京城里任何一个名门贵族的大小姐,保证风风光光把她接进府里。”

        桃子抬头半信半疑得看了怀安一眼,松口道:“跟我来。”

        怀安跟着她出了音坊,在地下城转来转去,走过好几条街,到了一处不大的客栈门前。

        “梅楠住这里?”虽然地下城大部分店铺生意火爆,但总有些例外,怀安抬头看了看灰头土脸的招牌。

        桃子看怀安的眼神还是有些生气,道:“她在这里做些零工。头几个月她以为你会回来,不回来也至少会派你那庞大兵团里的一个过来捎个信之类的,可是什么都没有。我们都以为你娶她是随口说说罢了,毕竟贵为帝国花将军怎么会牵挂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歌女。我让她别理你继续吟唱,但她却坚持听你的不再开口。音坊始终没有赶梅楠走的意思,也帮着挡了很多要求她吟唱的客人,但是时间久了她自己哪好意思继续住在音坊。”

        “所以就来这里了?”

        “一开始不在这里,可是地下城认识她的人太多,总有上门纠缠的。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这儿也是刚来没多久。”

        没等桃子说完,怀安已经皱着眉头迈步跨了进去。

        店里本就没什么生意,几个伙计都无精打采的,连有人进来都没注意到。桃子去里面转了一圈,回来拍醒一个靠在廊柱上昏睡的伙计,问道:“阿楠呢?”

        小伙计揉揉眼睛,慢悠悠道:“谁?”

        “梅楠啊!前两天还在你们店里帮忙的!”

        看着小伙计的迷糊样,桃子恨不得给他一巴掌,着急道:“你们老板呢?这你总知道吧?”

        小伙计被桃子这么一吼,清醒了许多,带着哭腔道:“啊,桃夭姐姐,梅楠她被……”

        “她被花绪兵团的人带走了。”店老板及时打断小伙计的话,信步走进来说道。

        “哪个兵团?”站在一边的怀安问道。

        “对啊,好好的,兵团怎么会带走她?”

        店老板以为只有梅楠那个经常来看她的音坊好朋友在这里闹,谁知还有别人在场。一看怀安就是军旅之人,此刻的神情更是惹不起的那种。店老板转了转奸猾的小眼,道:“我一个平民老百姓哪敢多问呐,兵团的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就带走了。京城里都传着花将军要娶她,说不准就是那位‘鬼王’来抢的人呢!”

        怀安一言不发,视线聚焦在店老板身上。桃子觉得怀安那张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是整间客栈的气氛却瞬间紧张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仿佛他仅凭压倒性的气场就能要人性命。他才迈出一步,店老板立马怂包显形撒腿要跑。谁知一道锋利的剑光闪过,剑身直插入地,将店老板的衣摆牢牢钉住。下一秒,怀安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一侧,用极具威胁得口吻缓缓道:“若真是兵团的人带走了她,你慌什么?跑什么?”

        剑刃出鞘,近在咫尺,怀安周身的压迫感比刚刚强烈百倍不止。店老板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生生被人扼住,张了张口没能发出一丝声音。他无力得瘫倒在地,紧接着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得从裤子里涌出来,湿了一地。

        怀安见状面露嫌恶,及时抽剑收入鞘中,转身对刚刚那个小伙计道:“你说。”

        小伙计咽了口唾沫,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老板把梅楠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还让我在她饭菜里下药。”

        怀安眉头轻微抽动,吓得小伙计浑身一哆嗦,语速越来越快:“但是梅楠姐姐待我不薄,我不能做这种事啊,就提前跟她说了!我让姐姐逃跑的,可是姐姐为了不拖累我,就装着已经昏迷的样子被带走了!”

        这么说她被带走的时候其实是清醒的?怀安提着的心竟稍稍放了一点,又问道:“大户人家是哪户人家?”

        另一边桃子已经急吼吼抬脚揣在店老板脸上:“呸,势利眼!黑心肠!当初以为梅楠是个香饽饽你是如何百般求她留下,见无利可图竟干这种勾当!”

        店老板还瘫软在地,大气不敢喘一下,斜眼直往怀安那边瞟。

        不料怀安已经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干脆利落道:“走了,桃夭!救人要紧。”

        怀安前脚离开,客栈仿佛才重新有了空气,大家不约而同深深做了个呼吸。然后,所有伙计们幸灾乐祸得扭头望着老板躺在自己排出的一滩水里,又软又怂得指着门口结结巴巴道:“谁?他到底是谁?!”

        帝国花将军。

        桃子一直觉得面前这个举止轻佻的年轻人和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薛辕将军相比,是远远担不起这个名号的。可是刚刚在客栈的一幕,让桃子不禁想起传言里“花绪鬼王”一旦执剑就会气场骤变的说法。桃子试着想象了一下怀安在战场杀敌的鬼魅凛厉模样,内心似乎没那么讨厌他了,反而觉得有那么一丝可靠。

        可以放心把梅楠交给他么,他会好好保护她吧。

        桃子从怀安急促的脚步里看得出他内心的焦急,她时不时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们一路出了地下城,风风火火杀到那户人家门前。桃子知道这户人家,在显贵如云的京城里算不上什么。不过好歹是有名头的,得罪了总归麻烦,谁知道背后还有什么别的渊源瓜葛。桃子刚要问怀安是不是需要回兵团提前摸个底通个气,谁知怀安撂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就直接去踹门了。

        在一阵“什么人?”和“啊啊啊!”的惨叫声里,不消一刻怀安就若无其事得出来了。

        桃子赶紧迎上去,一边朝里面张望一边问道:“这么快?梅楠呢?”

        怀安道:“她跑了。”

        “跑了?”

        “嗯。”怀安语气里似乎带着说不清是赞许还是骄傲的笑意:“还咬掉了这家公子的一只耳朵。”

        怀安用不到半天时间就轻而易举找到了梅楠临时落脚的地方,那是揽月城外一个茶馆。桃子回花街音坊等消息,兵团的人也被怀安支走,此刻只怀安一人站在茶馆外面,驻足不前。城外的月光比之帝都澄澈清透些,茶馆里烛光闪烁人声鼎沸,坐满了风尘仆仆的旅人。半晌,怀安终于打算进去,刚巧一个纤瘦女子端着满满一桶衣服从茶馆里出来。她从怀安身侧经过,并没有抬头看他。

        不是别人,正是梅楠!

        她着一身暗色粗布衣裳,额前几缕碎发,毫无察觉得径直从怀安身边走过。

        怀安悄悄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林间的溪流边,怀安见她蹲下往桶里盛了些溪水开始搓洗衣服。于是,他在不远处站定,默默地望着她。

        花街音坊的“帝都妖精”周身时刻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妖媚,而此刻的梅楠仿佛不是那个极富盛名的冷艳女子,只是一个朴素的浣纱女。溪水潺潺、波光粼粼,梅楠在一片幽静的月光中旁若无人地吟唱起来。

        她唱了一首欢快的童谣。曲调忽快忽慢,起承转合十分混乱,配合手上动作,完全随自己心情爱怎样唱就怎样唱。怀安并不熟悉这个曲子,不过还是能听出梅楠大概自己改了唱词,因为某些地方直白得有些露骨,明显是在表达自己的情绪。她将手中扭做一团的衣服整体翻个,继续边洗边唱,手上搓得过瘾,嘴上唱得解恨。

        就这样一曲结束,梅楠桶里的衣服也洗的差不多了。她将多余的水倒出来,便抬起桶准备离开。浸了水的衣服比干的要重许多,木桶又大又沉挡住了梅楠视线,她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不留心打了个滑险些摔倒。这一幕看得怀安身体和内心都是一紧,条件反射地要冲过去。不过,梅楠灵巧地用膝盖顶住木桶底部,保持住平衡重新调整了下姿势,便稳稳得端着桶向怀安这边走来。

        眼看梅楠越走越近,马上就到怀安跟前,他一个侧身瞬间完美隐没在林间枝叶的阴影中。最终,他就这样默默看着梅楠回到茶馆,然后独自踩着月色回到偌大的怀安将军府。

        本以为宅邸里空空荡荡,不料进门就是薛辕劈头盖脸一通吼:“下次找人能不能用正常点的方式?你如今已经是帝国花将军了,有很多办法能做到这件事,干什么非要跟强盗一样踹门硬闯!收拾残局很让人头疼的!”

        “有什么不好?”

        凌若昂也来了,只见他悠哉悠哉走到薛辕和怀安之间大言不惭道:“这事要是搁我身上,别说一座宅邸,我直接端了整座城!”

        “能得你!”薛辕摆摆手,示意凌若昂一边去,然后给自己斟了杯热茶,道:“也不知道是谁授剑仪式之前走海玫瑰拱门被扎得龇牙咧嘴,脸都差点变形。帝君很可能已经后悔了。”

        “谁?”怀安一脸坏笑调侃着在薛辕身边坐下。

        “谁?”凌若昂一脸无辜得坐在怀安对面,老实了许多。

        “话说回来,这事儿八辈子也摊不到你头上啊。谁敢动苏澜,疯了么?不要命了?”怀安端起茶杯来就喝,差点烫死自己。

        “也是!”凌若昂十分赞同道。

        “在端素都没人奈何得了她,长辈取的名字说改就改。”怀安道。

        “苏澜原名不是这个?”凌若昂一脸好奇地问道。

        “原名苏歆澜,和帝妃苏歆悦名字里都有一个‘音’字。但她觉得啰嗦,就自己做主改叫苏澜了。当年简直就是端素一霸!你们干嘛这副表情,不信呐?”

        怀安看着凌若昂和薛辕一脸同情怜悯又幸灾乐祸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发现苏澜本尊就站在他身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支吾道:“苏澜你……变样了。”

        “有怀孕不变样的么?”苏澜漫不经心道。

        对于苏澜的话,薛辕似乎心中早已有数,不紧不慢得斟茶品着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怀安听到这句跟个傻子一样重复道:“有怀孕不变样的么?”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立马直勾勾望着对面并不看他的凌若昂,一惊一乍道:“啊!”

        “啊什么啊,喝你的茶!”薛辕看不下去怀安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斥道。

        “你小子动作也太快了点。”怀安毫不避讳得感叹道。

        “倒是你,天天嚷着要成亲,听说人都找到了,怎么没带回来?”苏澜坐下问道。她看上去还是那样英武锐利,不过气质柔和了许多,面庞也圆润了些。

        “嘿嘿。”怀安傻了吧唧得吸溜了一口茶水,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半真半假道:“我怕人家拒绝我嘛!”

        “你是帝国花将军啊,她怎么会拒绝你?她要是拒绝你,你就直接把人绑回来!”凌若昂没安静一会儿,忍不住发表了自己充满匪气的意见。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来自薛辕和苏澜的两道死亡注视,知趣得噤了声。

        怀安笑笑,并不言语,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

        薛辕,苏澜,包括凌若昂,怀安想他们大概不会懂得自己内心深处的贫瘠和荒凉。他的确拥有了帝国花将军这个响亮的名号,他的实力名副其实,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还有一座大到饱受非议的府邸,更不缺钱花。他看似实力雄厚,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当他站在梅楠面前的时候,却连开口的底气都没有。他打从记事起便漂泊不定,时至今日那种不安定感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他的内心始终像一只流浪的小兽,习惯了因为一点风吹草动便一个激灵惊醒。比起打开身体,他更愿意保持蜷缩的状态。很多东西,他渴望得到却又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自卑到泥土里。一点不潇洒,一点不男人。

        说穿了,他害怕。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这样。当他一门心思想着这是为了救梅楠性命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他很坦然。可是当他真的站在一个活生生的姑娘面前,清醒得意识到自己开口所求的是什么,他突然就害怕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鬼王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忍受得了形单影只的孤寂,却承受不了给予另一个人承诺的重量。

        “事到如今还矫情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看中了就上啊!”苏澜一掌拍在怀安后脑勺豪迈道,怀安猝不及防呛了口茶水。

        凌若昂立马由衷得附和道:“夫人所言极是!”

        “我自小没有父母,不太清楚……夫妻是要怎样。”怀安淡淡道。

        “但你想救她。”薛辕道。

        怀安点点头。

        “那就够了。”

        凌若昂带着一丝坏笑道:“至于夫妻之事嘛,你娶了她之后再慢慢研究也来得及!”

        怀安抬脚踹倒凌若昂凳子,道:“快滚吧你!”

        薛辕一行人离开后,怀安躺在府邸的屋顶上。他本想看看月亮,不料天空乌云密布透不进丝毫月光,只有海玫瑰在风中闪烁着点点荧光,笼罩住京城的万家灯火。怀安眯起眼仔细打量成排山倒海之势的海玫瑰,那本来让他觉得无比高贵纯净的花朵,此刻却像妖风中若隐若现的鬼魅,令人心生战栗。

        第二天夜里,揽月帝都下起瓢泼大雨。梅楠一边招呼客人进屋,一边急匆匆出来收拾外面桌上的空茶碗。她抬眼瞥见不远处,一个人独自立在雨中。

        “不要站在雨里啊!进来喝杯热茶吧!”梅楠大声喊道。

        雨下得实在太大,那人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面目。他身材颀长,任凭雨水砸落在身上,挺拔却落寞。梅楠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正打算再次开口招呼,便看见他迈步向她走来。他沉默着越走越近,梅楠的心跳也随之加快。她看清他身上的兵团制服,还有一侧的佩剑。

        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终于他走到她面前,额前发梢水滴如注,一言不发低头专注得望着她。不知为何,他一身狼狈和满眼痛惜的样子,倒教人分不清究竟是谁让谁等这么久。

        梅楠看起来有些惊讶,又有些生气。她张了张嘴,还是作罢,转身说了句:“客官请进。”

        怀安跟着她在二楼一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她递给他一条干毛巾,又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轻轻放在他面前。

        做完这些,她转身要走。这时,怀安出声道:“回音坊去吧,桃夭和我……桃夭她很担心你。”

        “我不回去。既然不能吟唱,留在音坊做什么。”

        “嫁给我,梅楠。”怀安几乎是斩钉截铁得不容置疑道。

        梅楠吃惊得回转身去看怀安,他仍微低着头,手指腹缓慢摩擦着茶碗边沿。

        “就从花街音坊以‘帝都妖精’的身份出嫁,迎亲仪仗绝不会逊色于京城任何显贵之家,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得被娶进怀安将军府。若你愿意,我……”

        “好。”没等怀安说完,梅楠落子无悔般干脆道。

        怀安显然没料到梅楠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抬头与梅楠对视片刻,同样干脆道了一声“好”,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准备离开。

        “花将军。”梅楠客气得叫住怀安。

        “为什么是我?”梅楠抿了抿嘴唇,道:“因为我是‘帝都妖精’?”

        “你呢,为什么愿意嫁我?因为我是‘帝国花将军’?”怀安站定,“还是怕吟唱有假的事情败露,天下之大再无立锥之地?”

        “吟唱之事,既然敢做,就知道终有身败名裂的一天。”

        “就为了一瞬间的灿烂,值得么?”怀安皱眉道。

        “值得啊!所以我才要嫁给你,就因为你是帝国花将军。”梅楠说着一只手攀上怀安坚实的胸膛,她踮起脚尖,在快要吻到男人嘴唇的地方停下来,吐着温热的气息说道:“你知道这帝都有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嫁给你么,可是那个梦想成真的人是我!就算你其实暴虐成性,就算你将来妻妾成群,为了这一瞬间的灿烂,我也愿意。”

        “怎么样,是不是后悔答应娶我?”

        “相反,我很庆幸自己是帝国花将军。”怀安说着一把揽住梅楠柔若无骨的腰身,她原本伏在他胸膛上那只手腕也被牢牢攥住。怀安瞬间反客为主,压倒性的危险雄性气息不言而喻。

        “可就算是帝国花将军,也可能朝不保夕。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你要的灿烂瞬间也许短命得惊人。如此,你仍然愿意嫁我?”

        “愿意。”梅楠几乎是忍住全身的不寒而栗,咬住牙关回答的。

        怀安听到回答,旋即解了禁锢,道:“不要再做这种动作了,现在也是,在音坊也是。你显然……并不擅长。”

        梅楠刷得一下脸红到脖子根,软塌塌得坐在桌边,无可争辩又手足无措。

        怀安在一片雨声中单膝跪地,缓缓道:“我没有暴虐成性,也不会妻妾成群,惟愿余生护你周全。”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一定要说的话,因为你曾在南国战场救过我的命。”

        梅楠望着半跪在自己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头发和衣服湿漉漉的样子与记忆中尘封多年的模糊影子重叠在一起。

        “你是那时候的!”梅楠不可置信得惊道:“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听说你……杀了兵团的高级将领,当天就被送上了绞刑架。”

        “不假。”怀安咧嘴笑笑:“可惜后来没死成。”

        “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怀安顺着梅楠脸庞的轮廓一路看下去,道:“你肩上有一块青色胎记,对不对。当初我重伤昏迷,意识很恍惚,后来我是怎么杀了南国一众士兵带着你回到兵团的,我根本不记得。但那个救我的姑娘,她扯下身上尚且干净的布料裸露着肩膀为我包扎伤口的画面却异常清晰。”

        看到梅楠愣愣得还在出神,怀安道:“放心了?”

        “嗯。”

        梅楠有些脸红,只听她缓缓道:“那我听将军的,明日便回音坊。”

        “不是将军,是怀安。”怀安站起来,拍了拍梅楠的脑袋说道。那动作过分亲昵了,怀安立马收了手,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挥挥手走了。

        “怀安!”听到叫声,怀安回过头看到梅楠脸上挂着一个从未有过的和婉笑容,她小声道:“我在音坊等你。”

        那笑容甜美而温暖,还带着明显的羞涩。

        就这样在新年伊始,一个张灯结彩的明亮月夜,花绪帝国史上最强大的花将军着一身红衣吉服,策马行在迎亲队伍最前面成了英俊年轻的新郎,声势浩大的迎娶了美娇娘。

        “怎么是你,大哥呢?”怀安看了一眼后面跟上来的凌若昂,奇怪道。

        “接亲仪式他都给你主持完了,入府这段路我这个帝国第三兵团长不够格还是怎么着?”凌若昂道。

        “也好,再大点声,省得京城百姓都不认得你这个突如其来的凌老三。”

        “花将军难道以为百姓是因为我当了老三才认识我的么,哈哈,我可是娶了当今帝妃的亲姐姐。比起你这迎亲,说不定来看热闹的人里面一半是来看我的!”

        怀安轻哼一声,道:“留苏澜一个人照看孩子,你回去不用蹲马步?”

        岂料凌若昂毫不示弱,嘴硬着骄傲道:“蹲啊,我的马步扎得那叫一个稳!”

        怀安不和他继续打嘴仗,追问道:“大哥呢?总得去府上喝杯喜酒吧。”

        凌若昂驱马靠近怀安,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不动声色得小声道:“南国来人拿着一颗星星,薛将军看了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

        怀安神情复杂得望了凌若昂一眼,没再言语。南国那场耸人听闻的瘟疫过后,当时在位的长生帝君便以帝国之名公开与赤城枫溪薛家建立了世代交好的关系,花绪帝君竟并不在意他们长久以来亲密的互通有无,甚至下令只要和薛辕有关,清竹兵团皆可随意通关。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是怀安也不能全然了解个中细节。怀安隐约觉得能让一向稳重的薛辕在他大婚这天不告而别的,必定是非常要紧之事。

        只是眼下,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花轿中的梅楠注意到道路两旁的百姓几乎人手捏着一枝花苞,特别是挤在人墙最前排还有坐在父亲肩头的孩子们,眼中的渴望最是强烈和直白。梅楠突然明白他们全部都在等,等传说中“帝都妖精”的一曲吟唱催动花开。她只在音坊吟唱,平民老百姓即使久居京城,大多也未曾亲眼见过那种盛况。花绪鬼王迎娶帝都妖精,连帝君和帝妃都遥遥相望,纵然值得围观,其实他们更想听到看到的是吟唱!

        可是,我的吟唱是假的。梅楠有些愧疚得看着那些孩子频频投来的满怀期待的眼神,心道我无法撼动你们手中的花苞半分,即使我开口唱了,它们也不会绽放。只会让你们知道“帝都妖精”不过是个谎言而已。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吟唱。她看了一眼怀安策马前行的背影,心中顿时充满勇气。

        唱吧,让整个帝都知道真相。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低眉浅笑,将身体探出花轿外面,路边有个孩子见状匆匆跟上来随着轿子将手中花苞送给梅楠。梅楠接过花苞,向孩子点头致意,人群随即一阵骚动引得怀安回头,他看出梅楠已摆好吟唱的架势。

        她轻声开头,选了一首轻快的曲子,讲的是一位夜行旅人辗转多地终于遇到意中人便放下心中执念结束了漂泊一生的故事。怀安有些惊讶。到了这一步,梅楠其实没必要将自己吟唱有假的事情昭告天下,这明明是她最害怕的事。不过也好,怀安心想,如此一来,即使吟唱结束她为千夫所指,那同时意味着她彻底安全了。只要怀安将军府不倒,就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梅楠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的,吟唱是她的铠甲,她从来以铠甲示人方可立足世间,如今她正在世人面前褪下铠甲,以真面目示人。那些在吟唱声中欣喜若狂、将她奉为神明的人们,在吟唱结束知道被骗之后大概会像信仰被亵渎一般唾骂诅咒她。她应该害怕的。可是相反,这一刻,她只觉得欢喜,她仿佛从未如此放松、释然得去吟唱。她干脆凤冠霞帔走出轿子将吟唱更清晰得传递出去,她手中执一朵娇滴滴的花苞,一身喜庆的大红嫁衣在月光中烈烈翻飞极尽妖艳。她越唱越尽兴,过了一小节便抬高一个声调,音域广阔而细腻,节奏活泼而明快。吟唱里那位旅人原本命途多舛,人们却觉得他为了遇到意中人,就连前半生的风雨飘摇都是甜蜜的。整个月夜因着梅楠吟唱中的这份感情暧昧极了,京城像是在举行帝国盛典一般热闹而沸腾。所有人都暂时将俗世纷扰抛诸脑后,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意,或是回想起自己坠入爱河时候的傻傻模样,或是向往吟唱声里那段只为一人毅然放下整个江湖的神仙佳话。

        梅楠忘情吟唱的样子,与在音坊时截然不同,她绝美的音色和顶级的技法已不再那么突出,她正在通过吟唱全然表达自己,一个真实、简单、纯粹的自己。她明明是独自清唱,无形之中却仿佛有无数人声和乐器伴奏相合。非但单薄,反而饱满。怀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已盯着看了许久。

        一曲终了,梅楠息声收了情绪,低下头默默闭上眼睛。

        所有人都等来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刻,紧紧捏着手中花苞目不转睛得盯着,生怕错过分毫。良久,花苞还是花苞,一点没有要开的意思。有些人盯得久了眼睛发酸,反倒觉得那根本没变化的花苞似乎开了一点似的。

        “为什么没开啊!”人群中有人耐不住性子率先发声质问。

        “是啊,等了这么久,要开早该开了。”

        “这‘帝都妖精’是冒牌货么?”

        “怎可能,我去过花街音坊,她这张脸可是如假包换的‘帝都妖精’!”

        “在音坊能吟唱花开,出了音坊就不行?”

        “莫非是……吟唱有假?”

        眼看质疑的情绪水涨船高,怀安策马调转方向带着几个人往队伍后面梅楠所在的地方赶去,生怕出什么事端。他内心正隐隐焦急,忽闻人群中一声惊呼。

        “开了!”

        怀安转头望去,惊呼声一个接一个,只见他们手中各色花朵都像有灵般舒展腰身抖了抖,然后“啪”得一声全然绽放开来,迎亲队伍两侧层层叠叠的执花人群霎时间团花锦簇。

        不是梅楠!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她!怀安猛地抬头看向高处皇族宫殿所在,帝君和帝妃的身影在月光中依稀可见。虽然看不清,但怀安还是对着那个方向颔首示意。再看向梅楠的时候,她也是一脸惊讶。她原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都坦然接受。谁知,感到人群中传来一阵调转风向的骚动,睁眼便看到手中花苞已然大开。再向远处看去,不只人群手中的花苞,连城中打了骨朵的海玫瑰竟然都一并绽放了。有了海玫瑰的闪耀萤火,整个帝都比之前更加晶莹透亮,如同月光下一颗闪闪发光的紫晶宝石。

        眼见迎亲队伍在众人簇拥中进了将军府,帝君缓缓开口道:“真不愧为我们花绪的‘帝都妖精’,毫无吟唱之神力,却也这般蛊惑人心。”

        “想看奇迹般的花开瞬间,可是帝君刚刚亲口说的。”立于一旁的帝妃浅笑道:“所以我才适时打了个响指。”

        酒席上觥筹交错,这世间似乎再无任何烦忧。与怀安将军府喜庆鲜红相重叠,身在南国的薛辕此刻也是一身鲜红,只不过是人血染红的。微风吹过清竹林,发出萧瑟声响。所有人都是满目茫然、一脸颓废,束手无策得看着砖石流裹挟着两个身影不停下坠下坠,直到踪迹全无。流水静谧、荒原辽阔、竹林耸立,什么都没有变,仿佛他们从未来过这世间。花绪鬼王迎娶帝都妖精的当天,南国丧钟的悲鸣响彻牵星天上王城,那个脖颈间挂着一串精巧黑木在钟声中啼哭不已的女婴破例在出生当天就被赐号封为清竹帝国“安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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