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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拾玖回行露未晞


雪夜将清水倒在白瓷盘中,又将今日和她的餐食一起送来的米糊牛乳倒在另一个盘中。她才俯身将两个盘子放在地上,脚边一直蹭她衣裤的毛球欢快得摇着尾巴,急不可耐得一头扎进盘子里呼噜呼噜吃起来。

        雪夜没什么食欲,就着桌角蹲下来摸摸雪兽的脑袋,对它说道:“也不知道向暖怎么样了。”

        薛公的话着实有用,从那时跟向暖分开,雪夜就没有再踏出过房间。每日送餐食和药草的人敲门之后就会离开,她开门时候东西都放在门口地上。雪夜会将前一日的碗筷放下,端走当日新送的。

        整个院落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几天没说话,又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她简直快闷死了。不过有了这些无所事事的时间,她休息得好,身体不断转好,精神跟着恢复许多。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雪夜低着头,视线扫到转眼就被吃个精光的瓷盘,不禁暗想:牛乳米糊每日都有,是任远交代的?还是薛华?或者乔慕柔?

        这种紧急情况下竟还能照顾到这种细节,真是不容易。

        这些天,她无论睡着还是醒着,脑子里都在反反复复琢磨那天任远说的话。

        不论革命军里的雪皇默白是真是假,既然目标一致,有机会最好试着接触。关于当年她掉落地海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知道的实在有限。

        推她落悬崖的清竹飞羽做了雪皇帝君,女王的风穴迷阵在牵星王城被迫陷入休眠,清竹的砖石能够封住雪皇的御风之术,母后死于一场有预谋的宫变……

        清竹和花绪合谋的宫变?

        任远的话有几分可信?飞羽在宫变的阴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革命军的统帅真的是雪皇默白,他这些年在做什么?

        雪夜手里不紧不慢得顺着雪怪的毛,心下已经有了打算。

        “十三?”门外传来乔慕柔的声音,“方便开门么?”

        雪夜听见声音,立即将心中所想全数搁置,下意识将它们的优先级尽数推后。

        此刻,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向暖!

        雪夜拍了拍毛球,起身去开门。

        乔慕柔的身影就在门外,隔着窗纸能看到她不是一个人。

        雪夜眸色清冷,盯着门外的人。

        是乔慕柔将自己带去音坊,见到了闻英。如果那音坊主人不是恰巧路过,而是处心积虑邀请她和向暖上了马车,那么泄露她们要去帝都的,就是薛府的人。

        这里,安全么?

        绵绵细雨里吹来一阵妖风,鼓动窗纸沙沙作响。

        这里不安全。哪里都不安全。总有一天,我要带向暖回雪皇去。

        雪夜双手拽着门栓,开了门。

        门外,薛辕独自站在雨帘下,端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药盅,高大的身躯全然挡住风雨。

        开了门的向暖,侧身说道:“薛公请进。”

        薛辕如往常一样将药盅放在桌上,摊开药箱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向暖将手腕伸出来,摊放在薛辕面前,回道:“好多了,就是……”

        薛辕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望她,等着下文。

        “嗜睡。”向暖声音很轻,怕他听清似的。

        其实她觉得自己早就已经大好了,根本没什么不舒服。前些日子那些毛病兴许是累的,现在整日关在屋里吃了睡睡了吃,唯一不舒服的就是睡太多!

        薛辕隔着帕子握住她的手,下针之前习惯性得说道:“会有些疼,我尽量轻一点。”

        向暖点点头,心想:其实一点都不疼,就跟蚂蚁咬似的。

        她在薛公行针的时候,抬眸看他。

        她就像看不到他脸上那道狰狞伤疤似的,觉得薛公此刻专注的神情像极了长老,内心竟平白生出几分依赖。

        而后,她不动声色得打量着那道疤痕,越看越心惊。

        伤疤很深,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颚,中间再偏一点就会伤到眼睛。

        当时该有多疼啊。向暖不由得皱起眉头。

        “抱歉。”薛公收了针看到她皱眉还以为是自己手重。

        “嗯嗯嗯。”向暖语调拐着弯意思没有的事。

        她将挽起的衣袖放下,端起药盅喝起来。

        薛公将银针蘸在事先备好的清水中,面色不佳。

        还是黑的。

        他看了一眼喝完药正在擦拭嘴角的向暖,猝不及防开口问道:“花向暖,你是从哪儿来的?”

        向暖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薛辕鹰一般犀利的眼神盯死了她,接着说道:“薛华说过是在牵星王城带回的你们,你们却不是清竹人。”

        “那个小十三是雪皇人吧,而你……”薛辕停顿片刻,“到牵星之前,你们在哪里?”

        薛辕目不转睛得盯着眼前涉世未深的少女,不肯放过任何端倪,缓缓问出了那句他曾问过无数人无数次的话。

        “怀安他人在哪里?”

        向暖的反应非常自然,她带着询问的目光几乎是立马看向薛辕,茫然道:“谁?”

        薛辕泄了口气。她的反应实在不像伪装,结果和预想中一样,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测。

        他靠着椅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得点着桌台,听着雨声陷在回忆中,自言自语道:“带你离开的人,救了你的人。”

        这些年他接触过太多人,每次问出这句话,他都满怀期待又心生战栗。

        怕自己问错了人,更怕自己问对了人。

        怀安在哪里?他带着那个孩子究竟去了哪里?

        他从未得到答案,也许这一生也不会知道。

        就在他以为这次依旧是徒劳无功,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向暖轻声说道:“在坟墓里。”

        薛辕循声望去,惊愕的表情一闪而过。

        向暖变了。她的眼睛在并不明朗的光线中浸着蓝滢滢的色泽。

        她似乎并未觉察自己的变化,毫无感情得重复道:“救了我的人,已经躺在坟墓里。”

        薛辕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但左手拇指已经深深掐在右手虎口。他问道:“你还记得他么?”

        向暖摇摇头,眨眼的瞬间那抹本就若有若无的蓝色已经尽数消退。她说道:“我从未见过他,也没有任何印象。”

        又是个四处躲藏的可怜人么?薛辕把她当做无数逃难流民中的一员,收了药盅离开了。

        这边乔慕柔和任远进屋后,雪夜关上门,将风雨一并挡在门外。

        “甜斋?”乔慕柔一向喜欢雪夜带回来的那只小雪怪,今日唤它的语气听起来却有些害怕还有些疑惑。

        雪夜顺着她的目光转身看过去,那团毛球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只体型比之前大两倍的猛兽。它正撅着蹄子哼哧哼哧喘粗气,似乎对自己的新模样很是好奇,傻头傻脑的样子倒是跟原来一样。

        “这是它第一次幻形吧?”任远很想靠过去摸摸看,不过愣是忍住了。

        雪夜简直又惊又喜,张开双臂堪堪抱住它。甜斋的头在雪夜脖颈间蹭了没几下,“砰”得一声又缩回去了。

        “它这是怎么了?”乔慕柔这才敢走过来,远远蹲下扒拉着它的尾巴。

        “雪怪可以幻形。别看它现在小小一只,幻形之后可是威风无比的猛兽!无可争辩的雪地霸主!”雪夜的话里带着骄傲,“它现在太小,还不能很好得控制幻形,以后会越来越熟练的。在雪地里骑着它跑,速度比烈风来得更迅疾。”

        雪夜将它抱在怀里,问道:“你们怎么来了?还一起?瘟疫不要紧了?”

        “暂时不要紧了。”乔慕柔还没新鲜够,一会儿摸摸甜斋的耳朵,一会儿摸摸甜斋的爪子。

        “这么快?”雪夜想起那时薛公一脸凝重的样子,还以为是多大的灾难呢。几天功夫就不要紧了?

        “向暖呢?她怎么样?”雪夜着急问道。

        “别担心,她好得很。”乔慕柔心思还在甜斋身上,安慰道,“薛公亲自看着呢。”

        任远象征性得摸摸甜斋脑袋,对雪夜说道:“薛公命我去眉城押送木材回来,我来是想问问你愿意一起去么?”

        见雪夜没有吭声,任远猜想她必定是在考虑向暖,劝说道:“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随我去眉城,也算间接为她做些事情。”

        “甜斋就留在这里,我来照料。”乔慕柔还在逗弄那团毛球,简直不亦乐乎。

        “不行!”雪夜和任远两个人异口同声得叫出来,吓了乔慕柔一跳。

        “她还是……跟着我比较好。”雪夜干干巴巴得解释道。

        任远赶紧帮腔:“是啊,万一它幻形伤到你可怎么办?”

        “哦。”乔慕柔看着他俩怪异的默契,答应道,“不行就不行咯。”

        雪夜转向任远,说道:“我跟你去。几时出发?”

        “事不宜迟,你准备好我们就走。”任远道。

        雪夜颠了一下怀中毛球,说道:“那我们走吧。”

        “咦,”乔慕柔好奇得看着雪夜问道,“你都不问去眉城调来木材做什么?”

        “木材就是眉杉木,对不对?”雪夜道,“之前我在府上的书院读到过。”

        “眉城因为满城的眉杉木而得名,而眉杉木的汁液是治疗瘟疫的良药,木材本身还可以隔绝疫病。”

        “全对。”乔慕柔看着雪夜侧脸还有隐约可见的浮肿,可她眼中晶亮的光芒,让她不禁想起那个在音坊里开怀吟唱的雪夜。即使遭受这种种,她仍然明亮如初。

        “你可知道它是用来隔绝哪种疫病?”乔慕柔发问。

        雪夜面无惧色,朗声回道:“眉杉。”

        “牵星天上王城的每座宫殿前都悬挂着一种黑木,薛药师曾说那是当地保平安用的眉杉木,府上恰巧有很多关于‘眉杉’的书卷,所以之前我就留心看了些。要说治疗,眉杉木还居于其次,首选的解决办法应该是用恶灵献祭。当初清竹帝国就是将境内恶灵全部献祭,方才从地狱死里逃生。”

        “眼下既然没有恶灵,那便是眉杉木了。”

        “你在我进门说要去眉城的时候就想到这些了?”任远看着雪夜那张毫不胆怯的脸,饶有兴趣得问道。

        “我想得可比这个多。”雪夜意味深长得回道,“既然事不宜迟,可以走了么?”

        任远似是在这场对话中受了挑衅,他话锋一转,笑道:“小十三,你会骑马么?”

        雪夜愣了一瞬,问道:“跟骑雪怪差不多?”

        而后,她便不尴不尬得被任远结实揽在怀中。任远嘴角擒着一抹得意的笑,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眉城死气沉沉,城楼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看守,城中随处可见大片黑黝黝的树干,光秃的枝丫像无数只伸向天空乞讨的手。

        “看起来真破败。”雪夜舔舔嘴唇,想着一会儿得给甜斋弄点水喝。

        任远放慢速度,道:“清竹爆发‘眉杉’瘟疫的时候,这里也曾昙花一现得繁荣过。据说当时整个城里的眉杉木都被砍光了,换回一船又一船的蓝钻。”

        “真不公平。”雪夜浑身一阵恶寒。

        任远在岔路口停下,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不公平。清竹死了那么多人,反而让花绪发了大财,那场‘眉杉’就像专门为了让花绪发财似的。”

        听了这话,任远感到怀中的雪夜微不可查得颤抖了几下。

        “你知道那场瘟疫为什么叫‘眉杉’?”

        “为什么?”雪夜僵硬得抱紧怀中甜斋,试图不要再撞上任远的胸膛。

        “因为眉杉木可以封住那瘟疫,当时的清竹帝君以‘眉杉’命名,就是希望瘟疫可以尽早平息。”

        任远找准地标,策马继续赶路。

        “花绪高价卖掉大量眉杉木,却没给清竹留下一颗种子,反而在瘟疫差不多掏空清竹国库的时候,及时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高高在上要赐给清竹一颗眉杉木的种子。”

        雪夜望着路边静默耸立的树干,忘记了口渴。

        “当然不会是免费的。花绪觉得算是便宜贱卖了,可是清竹根本付不起。”

        “这是趁火打劫。”

        任远笑了,道:“故事到这里就精彩了。”

        雪夜静静听着,意识到任远原来根本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不善言辞。还有,他自从离开赤城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

        “打劫的是清竹。”任远继续说道。

        “那位星辰傀儡师跟花绪使者谈都没谈,单枪匹马带着耀眼夺目的流星雨从天而降直接屠了眉城,带走了所有尚存的眉杉木,还有眉杉木的种子。”

        “屠城?”雪夜问道。

        “屠城。”任远回道,“连只鸟也没留下。整个眉城一片死寂,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坑洞,找不出任何活物。”

        “从那以后,清竹再未求过花绪,花绪也再没招惹清竹。”

        “哪位星辰傀儡师干的?”雪夜问道。

        “杀人如麻的那位。”任远感觉就快到了,于是更加认真得注意着周边事物,一边跑马一边接着说道,“断了薛公双腿的那位。”

        他勒马停下,心思都在别处,轻声回道:“清竹长生。”

        雪夜还想问什么,但是任远打着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警惕得看了看周围。

        任远下马,又将雪夜抱下来。雪夜落地,问道:“怎么了?”

        “太安静了。”任远指着远处的林间空地,道:“凌少帅给我们留的木材应该就在那里,我已经看到兵团的人了。”

        雪夜跟着任远一路走过去,总觉得怪怪的。但是任远跟接应的人交换了玉令,似乎并无异常。

        她和任远是骑马来的,可是木材繁重,需用马车载回去,他们便不需要像来时那样在马上依偎在一起。

        雪夜松了口气,为了不显得亲昵,她一路上都在竭力挺直身体,不要挨任远太近,撑到眉城腰都快断了。

        她上车的时候,余光瞥见那几个要与他们一同护送木材回枫溪的兵团之人,其中一人的手背上面有很多细小纤长的伤痕,新伤叠加旧伤。

        雪夜心念微动,登时转头看了任远一眼,刚好任远也在看她。两人无声地交换了眼神,雪夜迅速放出甜斋,双手旋起风刃。

        “嗷!!!”雪怪落地立马幻形,身型比枫溪那时候雄壮好多。它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离雪夜最近的一个人扑了过去。

        任远剑已出鞘,可他们两人一兽终究寡不敌众。

        “放开他们!”雪夜双手的风刃翻滚咆哮着。

        那个身着花绪兵团制服的人,刀尖抵在任远脖颈,微微向里一刺便流出鲜血。他半垂着头抬眼盯着雪夜,缓缓说道:“你觉得我们谁下手更快?”

        另一边,甜斋已被缚在网中,试着挣扎了几下手脚反而被缠得更紧。它先前从未这样猛烈战斗过,不消一刻便恢复了小只的形态,无助得在网中可怜巴巴得望着雪夜。

        雪夜调整了一下手上御风的姿势,怎么看都觉得根本没有胜算。对方至少有十人,她有点后悔,心想刚才要不是情况危机,真应该智取。

        “木材你们拿走,放我们走。”她说道,“我倾尽全力一搏,你们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有意思。”那人盯着她御风的样子,说道:“若是只为木材,我们何必等你们来?”

        “即便杀了我们,等兵团察觉,你们照样跑不了。”任远说话的时候,那刀尖也没有移开,鲜血已经渗透他的衣领。

        “拖一时,算一时。”那人看到雪夜认命得散掉手中风刃,肃声说道:“带走!”

        消息到枫溪的时候,向暖还沉沉睡在雨声里,安稳得毫不设防。

        正厅里,乔慕柔看到乔枫沉坐在那里拼命踮着脚跟,踮得她都烦躁,便忍无可忍得瞪着他命令道:“安静一点!”

        乔枫沉正烦恼自己的,道:“我虽然被撤了,但好歹是兵团出身。老爷子怎么想的,都准了十三去,却不让我去??”

        “你就安分点吧。”乔慕柔说道:“只是去运送木材,又不是打仗,你计较个什么劲。”

        “我就是不想这样无所事事啊!”乔枫沉咸鱼似的伸开双臂舒了个懒腰。

        既然左右无事可做……乔枫沉双腿交叠,一脸坏样得看着对面的乔慕柔,心想那就只能逗小妹玩了。

        不料,乔慕柔眼也没抬,冷不丁扔过来一只果子,打发阿猫阿狗似的随意道:“来!唱个曲儿听!姑娘我赏你好果子吃~”

        乔枫沉接住果子,心里暗骂:任远这个混账玩意,什么都往外说,还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

        “五百两也就买我露个面,”乔枫沉一脸浪荡痞样,“不知姑娘准备出个什么价?”

        “给你一脚要不要?”乔慕柔说着在桌下抬腿踢过去。

        不想,却被乔枫沉一把握住。

        他使劲在乔慕柔纤细的脚踝上揉捏了一把,道:“要啊!姑娘贵为乔氏千金,这一脚可值钱得很呢!”

        “乔枫沉!”乔慕柔挣扎着想把脚抽回来,却被乔枫沉抓得死死的,“娘是怎么生出你这个混球的!”

        他看着乔慕柔红扑扑的脸蛋,好笑道:“等她回来,我替你问问。”

        乔慕柔干脆另一只脚也踢过去,这下可好,全被捉住了。

        二人正铆足了劲在桌子底下干架,门口薛华一步从雨中垮了进来。

        乔慕柔看着薛华阴沉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乔枫沉看到他手中拿着传书,心中隐隐不安,放下乔慕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老爷子呢?”薛华走进来,言简意赅道,“给我们的木材让截胡了,蓝白驻扎兵团离得最近,已经开赴眉城。”

        “这是要打仗?”乔慕柔担心道,“那任远和十三?”

        “凶多吉少。”薛华扶额回道,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对方既然能深入花绪境内,神不知鬼不觉绕开兵团成功截获眉杉木,又刚好在蓝白和赤城都存在‘眉杉’疫情的时机,他总觉得对方肯定还有后招。

        乔枫沉听完,连传书都没顾上看,就要往雨里冲,却被薛公一把堵了回来。

        “干什么去?”薛辕挡在乔枫沉面前,寒声道。

        “回兵团。”

        “不差你一个。”薛辕长腿迈过门槛,接了薛华手中传书。

        乔枫沉胸口起伏,憋得难受,见薛辕落了座,转头想溜。

        “你迈出薛府大门试试。”薛辕保持着阅读传书的姿势,微微抬眸盯着乔枫沉的后背说道。

        “我又不是去做坏事。”乔枫沉转回身体,言语里带上点愠气。

        “是。”薛辕看他停下,便收回视线继续看传书,“但你去了说不定会坏事。”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乔枫沉赌气道,“我就算回兵团给他们擦靴子也比坐在这里干等着强!”

        “就你?”薛辕眼也没抬,“养尊处优的主儿,知道怎么擦靴子?”

        乔枫沉手里攥了拳,笃定道:“老爷子,这次不论怎样,我都要回去。那些木材对我们很重要不是么?还有任远和小十三不知怎么样了。情况紧急,我们得尽快啊!”

        “管好你自己,就是帮大忙了。”

        “您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做小孩子?”乔枫沉急了,声音洪亮道,“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你要是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加入兵团!”薛公抬手将传书扔在一边,厉声道。

        “加入兵团有什么错?”乔枫沉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跟薛公说过话,他一口气上了头,“您说了这么多年,到底够了没有?!”

        “您倒是说说看,我究竟为什么不能加入兵团?顺便说说为什么不准大哥和慕柔去帝都?”

        见薛公没搭理自己,根本当做是小孩子发脾气,乔枫沉更生气了。

        “您在怕什么?”乔枫沉干脆把心里的疑问统统倾倒出来,“帝都究竟有什么,让您如此害怕?怕得不敢让我们这些后辈踏进去哪怕一步?”

        乔慕柔觉得乔枫沉越说越过火了,她求救一样看了看薛华,却发现他抿着唇线,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您当初明明可以继续风风光光在帝都做花将军,为什么毅然辞去官职,甚至连兵团籍都不要了?”

        “如今您做着赤城的城主,手下却不养一个兵,连府兵都没有,这不反常么?”

        “府上教书治病,枫溪还有驻扎兵团,我要府兵做什么?”薛辕已经彻底拉下脸,语气威严。

        “难道不是因为帝君忌惮你?”乔枫沉眼神与薛公形成对峙,沉声说道。

        乔慕柔怕薛公动怒,赶紧上前插嘴道:“乔枫沉!少说两句吧啊!”

        “没你的事!”乔枫沉一把将她推开。

        薛公也冷着一双眸子,道:“让他说。”

        他眯起冷厉的眼睛,从容道:“我倒想听听,帝君为何要忌惮?”

        薛公那张脸依旧沉静如一潭死水,乔枫沉今天打定主意要搅开这波澜不惊的湖面,看看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不能坦白的东西。

        “因为您知道的太多了。”

        “帝君多年来纵容薛府与清竹往来,真的是出于信任?清竹爆发的‘眉杉’瘟疫是怎么平息的,没人比您更清楚。府上大量书籍都记载着治愈‘眉杉’的最好方法是恶灵献祭。”乔枫沉说到这里,顿了顿,“可是,谁见过恶灵?”

        乔枫沉有一瞬的胆怯,不过他看着薛公沉着冷静的眼神,还是下定决心说道:“恶灵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清竹是把所有得病的人都杀了吧。”

        “呵!”薛公嗤笑一声,眼中意味不明。

        “你听兵团里那些闲得皮疼的杂碎说的吧。”薛辕倾身,轻蔑道,“他们知道个屁!”

        “我也不相信,我甚至很气愤。”

        “他们说‘花辕大将军’的铁面无私根本就是狠绝毒辣的代名词,一手治病救人,一手磨刀杀人。”

        “如今的花若昂大将军明明是跟着您一步一步起来的,可是兵团里谁都知道他对您却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为什么?因为花怀安对他同样恩重如山,是您亲手屠了他全家。”

        砰!薛辕猛地一掌用力砸在茶几上。

        乔枫沉还以为自己铁定要挨揍,结果薛公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乔枫沉恍惚间觉得刚刚在薛公的眼睛里看到类似和柔软搭边的东西。他确信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哥。”乔慕柔从后面拽住薛华衣袖一角,带着哭腔小声说道,“你怎么也不劝劝。就算是薛公,也会心疼的吧。”

        没完没了的雨声中传来敲门声,薛辕想都没想吼了句:“滚!”

        “爹。”薛华推门进来,看着一豆灯影里那个孤寂却强硬的人,说道:“枫沉他已经离开赤城了。”

        蓝白港,众将士已集结完毕,凌峰腾飞身上马。

        他看到安眉杉走出营帐,一时欲言又止:“你……”

        安眉杉粲然一笑,心领神会:“眉杉乃是一届弱女子,不懂行兵打仗,便不与将军同行了。”

        她手里捏着那把集市上淘来的折扇,扇面的画有些俗气,但是配上凌峰腾送她的金玉丝线攒成的玉坠,竟别致了几分。

        她在海风中仰头看他,笑脸明媚得像春天。

        “我在蓝白等将军得胜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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