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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贰拾伍回苒苒物华休


清竹帝国,牵星天上王城。

        “父皇。”长生推着轮车上了大殿。

        大殿之上是清竹帝君,他身旁坐着的少年本来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一见到长生立马双眼贼亮,迫不及待放下手中书卷,迎着长生开心道:“兄长回来了!”

        “快和我说说,这趟又有什么新鲜事?”

        “我给你带了只风鸢,”长生示意洛衡扉将风鸢递给言诺,“是咱们清竹没有的式样。”

        言诺欣喜得接过来,说道:“我殿里都是这些好东西,都快塞不下啦!”说着就捏着手里的风鸢拿眼看帝君,已经按捺不住想要立马跑出去的那颗激动贪玩的心。

        “父皇。”长生礼道,他叫这一声既像行礼问候,又像有话要说开了个头,“花绪兵团要入境了?”

        问完这句,言诺和帝君同时抬头望了望他。

        长生定了定心神,清晰又坚定得说道:“花绪兵团决不可入我清竹国境。”

        “我允许他们入境是有原因的。”清竹帝君低声道。

        “为了修建河道?”长生问道。

        “是啊,”言诺回头看了看父皇脸色,赶紧回身对长生说道,“千岩河史上多次泛滥,闹了洪灾不知要死多少人,而且……”

        “我们清竹有三大兵团,各地还有驻扎兵团,没有一样比花绪不如,”长生硬着头皮继续道,“何须求助外人?”

        言诺本来以为好容易把兄长盼来,可以有借口从令人头疼的政事中脱身,却觉得长生温和平缓的话语中似有波澜,他隐约感觉到这波澜可能不会让他们的父皇高兴。

        “不可笑么?”长生道,“大旱三年,百姓颗粒无收,如今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闹什么洪灾?哪里闹洪灾?”

        如果说一开始长生还有所收敛,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将一贯的温和抛诸脑后,那种质问的语气和语气中的愤怒是言诺不熟悉的。言诺印象中的兄长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与世无争的样子,就算他因为身患腿疾在最无助烦躁自暴自弃的时候,长生也不曾对他人表露半点恶意。他太过心软善良,不忍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折磨别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如今竟然在刚回来不久,连寒暄的步骤都省略了,没讲两句话就横眉冷对,这让言诺一时哑口无言。

        帝君正欲开口,长生却没有给他机会。他直言道:“父皇不必搪塞我,修建河道这种事我们祖上一直在做,现在也不是河道会泛滥的时节。修建河道就是个幌子,父皇究竟打算做什么?”

        言诺回过神,发现父皇竟也让他怼得一时无话,正打算从中劝和,谁料长生率先对言诺开口道:“太子殿下!和我一起劝劝父皇啊!”

        “不论你们打算做什么,我们清竹帝国都可以独力完成!”他坚决道,“花绪帝国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不论因为什么,万不可让他们的兵团堂而皇之踏上我们清竹的土地!”

        “长生!”帝妃推着一副新轮车从大殿尽头走过来,“好孩子,快让母后看看!”

        帝君一看她来了,要说的话也不说了,赶紧低下头详装看书。不过,帝妃可没打算放过他。

        “你们父子!”帝妃道,“不要三句不离政事!长生才刚回来,需要休息,言诺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

        “天天熬熬熬,头发都快熬光了,有什么意思。”

        言诺心里默念一句“母后万岁万万岁!”,撂下手里的书卷起了身。

        “长生,来!试试这个!”帝妃将轮车推到他身边,示意言诺和洛衡扉帮忙把长生移过来。

        “还是母后对我好,嘿嘿。”长生看着那副新的轮车比他现在用的这个更大也更精致,他左右胳膊各自搭在言诺和洛衡扉的肩上,坐上了新的轮车。

        “傻小子,我可不懂这种工匠活儿。”帝妃一边给他整理衣裳一边说道,“是你父皇准备的。他想着这次你回来,原来的轮车该小了。”

        大殿之上的帝君没有说话,长生也沉默下来。

        帝妃俯身趴在长生耳边小声道:“悄悄告诉你,他这九五之尊还趁没人的时候,自己偷偷在上边坐了好长时间呢!”

        她指着轮车两侧竹叶式样的圆润扶手,继续道:“下来就琢磨出这玩意,当时还说简直又好看又实用,特别佩服自己。”

        帝妃瞧着两边的脸色都缓和得差不多了,便接过洛衡扉手中位于轮车后方的推手,轻快道:“我们走!”

        “长生。”帝君叫住长生的时候,长生已经打算随母后离开大殿了。他以为父皇叫住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据理力争终于起了点作用。不料,父皇面色不善,似乎并不是长生想的那样。

        清竹帝君开口道:“军中不时传来消息,你……”

        “儿臣从不结党营私,”长生眼中明暗交杂,他冷静道,“军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我当幌子也不是第一次了,父皇尽可彻查,儿臣与此事绝无关系。”

        帝君看着坐在轮椅上镇定自若的长生,觉得自己一番试探不但没什么结果,反倒像是伤了他也伤了自己。

        “一只分裂的军队打不了胜仗。”帝君道,“你对花绪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越在这种时候我们越要首先保证内部不出问题。”

        “心定,则千里同风。心散,则满盘皆输。”

        长生一把拉住车轮,强制停在原地。帝妃推着轮车,背对帝君挡在他们父子之间,冲着轮车上的长生微微摇头,示意长生不要与父皇争辩。

        “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长生放开车轮,“父皇真正该担心的,不是我。”

        长生走后,言诺呆望着长生离去的背影,不解道:“兄长不会安这种心思,父皇多虑了。”

        帝君抬头望着言诺,说道:“你该长大了。”

        “我知长生他没有这种心思,但就算这样,他皇子的身份也够用了。将来你要想坐稳帝君之位,就要懂得制衡。”

        “罢了,这都是后话了。”

        大殿之外,清竹帝妃推着长生走在牵星王城漂浮空中的石岛间。

        “这次去了哪里?我瞧着怎么黑了好些?”帝妃道。

        “母后真是说笑,这一路上衡扉照顾我无微不至,我一个男孩子养得细皮嫩肉的,人家都以为我是女孩儿呢。”

        “你哪里是女孩儿!”帝妃推着长生停在石岛间云雾缭绕的天桥上,“我的长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清俊石郎。”

        长生望着视线中纵横捭阖的千岩河,一时眉头又愁云惨雾。他这次在外游历,多少次做梦,梦里都是从王城远眺的样子,视线所及是清竹帝国的全部河山。

        他深爱的地方。

        帝妃瞧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絮絮叨叨得说道:“我命人将你寝殿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赶着冒尖备了你最爱喝的茶……”帝妃说着叹了口气,“谁知左等右等,你总不回来。”

        帝妃说着将身后束着的长发拨到前面,发丝落在长生手里。

        “你瞧!母后等你等得生了好多白发!”

        长生捏着母后柔软的发丝,嗅着牵星独有的味道,觉得自己那些莫须有的担心真是杞人忧天。清竹帝国是可以和花绪比肩的老牌帝国,与雪皇形成陆上三足鼎立的局面,如今有父皇在,还有言诺,何至于需要他一个瘸子瞎操心呢。

        “那母后推快一点啊。”长生笑道,“春夜竹可是我想了多少回的滋味,心头一直惦记着呢。”

        帝妃听了,手上使劲,轻快道:“出发!”

        那里刚好是天桥向下倾斜的斜坡,加上帝妃推得快。一开始倒是省力,可是推着推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帝妃殿下!”等到洛衡扉喊出来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啊呀!”帝妃努力想要控住轮车,但是滑落的速度太快了。她跟着轮车向前奔跑,到了天桥最尽头,才勉强抓稳扶手。轮车是停住了,轮车上的长生可就不同了。他因为惯性,直接从轮车上冲了出去。

        帝妃看他面部朝下趴在那儿半天没动弹,跑到他身边拍拍道:“长生?”

        长生侧过脸,摸着红通通的鼻头笑道:“太久没回来,差点忘了母后这个绝招了。”

        “你可是长大了,重了这么多,不然母后一定可以推稳的!”

        “这种事,以后还是交给衡扉吧。”长生说着,翻身坐起来。这个动作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帝妃走过去靠着他席地而坐,长生从宽袖中掏出那枚用凝脂仔细封好的白花,交到母后手中。

        “这是罗浮幻梦?”帝妃惊喜道。

        “花绪的蓝白港湾有很多,我记得母后喜欢。”

        “这般美得惊心动魄的生灵竟真实存在于世,算是神明对我们的启示么?”帝妃用心端详着手中清冽冰白的花朵,“启示我们这世间还有万相,不该执着于自我。”

        “星垂竹野快开了。”长生淡淡道。

        “十二花神,我们清竹本也是有一半以上的,如今连星垂竹野也很少见了。”帝妃说着,抬手将素净白花簪在鬓间耳边,问道:“好看么?”

        “好看。”长生点头,觉得何止好看,简直好看极了,“就像花神本尊一样。”

        洛衡扉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坐在枝叶繁茂的青翠竹林下,一副岁月静好时光安逸的样子。

        这样的时刻会让人产生错觉,好像一生就会这样一日一日的过去。

        等在尽头的是什么呢。

        他推着轮车走近,说道:“走吧。”

        长生殿里早已经热火朝天,干什么的都有,大家将手上的活儿干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还不够好,还可以更好。

        一位侍女端着盆清水,走到殿前看到正往这边来的长生、帝妃和洛衡扉,登时大声冲殿里面欢快招呼道:“殿下回来啦!!”

        “真的么??”

        “快来快来!”

        “哎呀,手头的事儿先放下!”

        “真的是长生殿下!”

        “长生殿下!”

        “殿下!”

        “怎么这次走了这么久啊?”

        一群人从长生殿里蜂拥而出,挤在门口叽叽喳喳的激动得迎接着他们的殿下归来。

        帝妃看到他们没规矩的样子,打趣道:“长生可是把你们一个个惯坏了。”

        洛衡扉推着长生在一片热闹的簇拥中走上前去。

        这座石岛只有长生一人的寝殿,目光所及到处都整洁干净,外面还有晾着没有收起来的铺盖,地上放着擦拭路面的水盆,似乎活儿都还没有收尾。但是竹叶青青,寝殿周围的每片叶子好似都经过了一遍又一遍得精心擦拭,空气中飘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咦?”长生笑了,明知故问道,“我殿里这好闻的味道是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起哄着回道:“春夜竹啊!”

        “帝妃殿下亲自踩着夜露摘回来的呢!”

        “但是煮茶的水是我去千岩河打的!”

        “可是煮茶的不是你啊!功夫最重要!”

        “说起来,你们都不如我重要!”

        “你干什么了?”

        “报信啊!长生殿下刚在王城落地,星星的光芒还没完全消散,我就跑回来报信!要不然,你们能来得及?”

        “好啦。”帝妃摆摆手,“光听你们在这里抢功劳都听得口干舌燥,我们长生小皇子的茶呢?”

        “来啦!”又是一群人嬉闹着从殿外将甘醇的一壶茶和带着竹叶图纹的茶盏端上来。

        “我们长生殿下可是不小了!”端茶的侍女同帝妃道,“如此风雅倜傥又好脾气的石郎,帝妃殿下可得有点准备。只不定没过两天,就有成群的姑娘找上门,抱怨咱们殿下偷走了她们的芳心呢!”

        “胡闹!”长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过他红着脸,话说出口可没啥威慑效果,一群人又闹哄哄得嬉笑着离开了。

        长生坐在安静下来的大殿之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茶水丝缕入喉,不只解渴,还解了奔波之苦与思乡之情。

        入夜,长生躺在温软的卧榻之上,守在殿里的洛衡扉要给他熄掉灯光。

        “我睡不着,衡扉。”长生道,“想去外面。”

        夜里的千岩河波光粼粼,既像天上的银河,又像舞动的玉龙。

        长生披着外袍,只穿了单薄中衣,哈出的气都变成一团雾。他没戴冠,长长的黑发流泻,看起来那样温和儒雅。

        “衡扉,还记得太傅给我们上的第一课么?”

        “我爹?”洛衡扉也望着远处,静静道,“他生前教了我好多,我现在却一句也不记得。那时候总觉得日子还长,现在想想真后悔啊。”

        “我记得。”长生抬手虚握住笔,行云流水得转动手腕,仿佛在写字,“他笔法遒劲,落笔有龙飞凤舞的走势,带着专注和骄傲。”

        长生淡淡得笑了,说道:“我那时候因为身患腿疾,整天自怨自艾,先生却一点不心疼我,只要写不好字立马拿小竹棍狠狠敲我手指。”

        洛衡扉回想着那个画面,好像记忆中已经模糊的人又重新站在眼前。他好奇得问道:“第一课,他教了什么?”

        长生也望着回忆里那个画面和画面里那个人,他拿起桌上写好的字,教他们一字一字念道。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另一边,清竹帝国千岩河畔。花绪兵团驻扎营地内,薛辕在帐子里一边处理士兵胳膊上的伤口一边问道:“你刚刚说这是怎么受的伤?”

        “石块……砸的。”那人说话遮遮掩掩,一点也不干脆利落。

        薛辕看看他又看看他胳膊上明显被利器所伤的创痕,没有再开口问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梅鹤也正在查看一个士兵的伤势,不过这个士兵和薛辕那里的不一样。

        “你说这里疼?”梅鹤在那个士兵无伤无痕的手臂上按了一下问道,“你确定是这里?”

        “唔……”那个士兵在梅鹤按的同时低低□□了一声,不像有假。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梅鹤和薛辕坐在一起。

        “一开始我以为这些新兵蛋子是闲来无事拿我们药师寻开心,”梅鹤道,“可是最近这种怪异状况越来越多。刚刚找我的那个,他忍痛的那一声叫唤真不像装的。”

        “如果是装的,未免太逼真。”薛辕赞同道。

        “如果他不是装的,明明无伤无痕,为什么会疼?”

        薛辕没有说话,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亲自去看看。

        “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梅鹤低声问道。

        “不。”薛辕道,“您还带着孩子呢,和家人一起待在大本营就好。”

        “那我一会儿去找其他药师再商量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梅鹤道。

        “嗯。”薛辕心不在焉得应着。

        梅鹤已经起身,薛辕却没有任何反应,还陷在深沉的思考之中。于是,梅鹤反身回来拍了拍他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万事小心,莫要以身犯险。”

        花将军在军中明令禁止不出任务的士兵踏出营地半步,因为这是清竹领土,他们需要尽量缩小活动范围,以免节外生枝。本来,薛辕不觉得这禁令有什么问题,可是最近受伤的士兵越来越多,伤口看起来也不像是修建河道应该有的伤势。虽然士兵们给出的理由都勉强解释得过去,但薛辕总觉得事有蹊跷。

        那种诡异的感觉不只在薛辕心中,更是在军中无声得弥漫开来。他们人人都以为来清竹是修筑河道,可是所有人似乎又心知肚明,事实并非如此。

        此行的真正目的,似乎没有人知晓。

        同为花绪兵团,目的和意图都该是统一的,就算对清竹兵团有所隐瞒,有什么是不能在他们内部共享的?需要这样隐瞒?

        于是,这天夜里,薛辕带上几个心腹,摸黑出了营地。

        他们快马加鞭,从营地一路奔到千岩河。

        千岩河水面宽阔,一眼望不到边,在夜色掩映下浓重玄黑色的河水无声流动。远处是支撑起天上王城的钻石星辰和通天石柱,牵星王城上若隐若现的人间灯火与头顶天幕流动的银河一起倒映在千岩河上,天地仿佛融为一体。那种感觉很不真实,像是置身梦境一般。

        安静。太安静了。

        夜里的千岩河安静得可怕,这样一条纵横贯穿了整个清竹帝国的浩荡大河竟然在此刻没有一丁点声音。

        远处竹林层层叠叠,白天的翠色已然消失,只剩下晃动黑影,连虫鸣声都没有。

        这片土地好似没有任何活物。

        “回营!”薛辕在黑暗中低吼一声。

        营地的篝火发出噼啪声响,薛辕回到营地,下了马就直接去了花将军那里。

        花将军此刻正在营帐内翻阅新到的传书,案上是一张清竹帝国的地形图。

        “花将军,”副将略显担忧得说道,“军中已经逐渐有人察觉不对了,再加上这次遇袭,恐怕不好继续隐瞒下去。”。

        “看来清竹兵团里也不全是只知道听从命令的蠢货。”花将军道。

        “这要是他们的擅自行动还好说,若是清竹帝君授意,那我们的立场就危险了。”

        “到了这个地步,清竹帝君就是想反悔也晚了。”花将军放下传书,“把这次遇袭中我们伤亡的人数翻倍报给清竹三大兵团长,让他们自己处理那些叛军。”

        “我们这次得换个打法。”花将军从座椅上直起身,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兵团里是不是有个无名战士?”

        “有。”副将想起这个人就浑身打寒战,“他就在这次遇袭的队伍里。”

        “死了?”

        “活着回来了。”

        花将军略显诧异得说道:“我记得他在新兵里都算年纪小的。”

        “年纪小,本事不小。清竹兵团的突袭出其不意,我们的人根本没回来几个,但他却能够全身而退,连个像样的伤口也没有。”

        “怎么之前没听人提过他?”

        “来清竹之前,他在新兵营就挺出名,沉默寡言、做事狠绝,自己人都怕他。这次与清竹兵团短兵相接,他那种杀法,根本不是为了自救突围,更像是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杀戮的机会。杀人手法极其残忍,到最后都没人敢近他的身。”

        “每次出任务,他一个人进村庄,再出来的时候,整个村庄没有一个活口。”

        “去。”花将军心下已经有了计划,“把他找来。”

        “将军?”

        花将军指尖点在地图一处,对副将说道:“把他明日会出现在这里的消息连夜放给清竹兵团。”

        “另外,”花将军看到外面正向这边走来的薛辕,正好提醒了他,接着问道:“梅药师还在为那些士兵做诊治?”

        “他做事认真,不像其他药师不当回事,主动去找他的士兵都变多了。”

        “他发现什么了?”

        “应该还没有。”

        “直接传我命令,”花将军道,“让梅药师一家明日随军。”

        “是。”

        副将前脚离开,薛辕后脚就进了营帐。他躬身礼道:“花将军。”

        花将军随手将案上地形图一掀,掩盖起来,说道:“薛公子嫌营地憋闷,出去放了个风?”

        他其实压根瞧不上薛辕,觉得就是个药师而已,不中什么用,又出身名门贵族世家,出来也不是正经做事。本来晾着就好,偏偏这位公子哥一根筋,什么事不对劲都要过问,搞得自己还得花精力对付他。

        “你们对普通百姓动手了?”薛辕想到他看到的那些逃难一样的惨状,问道,“村庄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清竹知道这件事么?”

        花将军没有说话,但薛辕从花将军的眼神里得到了回答。

        “清竹知道?”薛辕不敢置信道,“他们怎么会允许在自己土地上发生这种事?”

        “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来修河道的吧?”花将军道,“你看到的那些,不是人类村庄,是恶灵的村庄。”

        “恶灵?”薛辕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不是哄孩子的神话故事么?”

        “修筑河道是他们清竹祖上多少代就一直在做的事,可是河道淤积却仍然越来越严重。百姓三天吃不上饭,就要揭竿而起。清竹的土地上若是再种不出粮食来,就要天下大乱了。”

        “你知道么?”花将军眼神幽深,“他们修建河道的时候发现,是恶灵阻塞了千岩河才导致河道淤积、天神不降雨。”

        “他们从一开始请我们协助的,就不是修河道。”

        “所以,”薛辕道,“将士们最近受的伤其实都是恶灵造成的?”

        “那些空荡荡的村庄,”薛辕越想心里越发毛,“里面的……恶灵都去了哪里?”

        “这个嘛,”花将军道,“就不劳薛公子操心了。你只需要履行职责,管好你手下那些药师就好。”

        说罢,花将军有些不耐烦得摆摆手示意薛辕退下,结束了这场对话。

        薛辕出了营帐,迎面是花将军的副将,他带着一个士兵正往这边走过来。那士兵就是个普通大头兵,一身脏污,看见比他品阶高的薛辕竟然头也没抬,更别提行军礼了。薛辕对于他的失礼倒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觉得盔甲下那个身型和眼神隐约有些面熟。

        他往前走了两步,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想确认那个士兵是不是枫溪那个偷果子的孩子。可是,那个士兵已经随副将进了花将军的营帐。薛辕只得离开,可是越走心里那股焦躁愈加强烈。

        他抬头望着挂在竹林梢头泛着不详意味的血月,莫名想起清竹长生在枫溪对他说过的话。

        你不该劝那孩子入兵团。

        薛辕双手狠狠揉了把脸,怎么都抑制不住心里一阵一阵得发毛和不安。

        此刻在营帐内,花将军盯着面前瘦弱的半大孩子细胳膊细腿的样子,不太相信他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士兵。

        花将军不紧不慢得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战士说道:“来一口?”

        “好。”

        士兵不由分说上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退回原来的位置。

        “你就是那个没名字的战士?”花将军问道。

        “是我。”孩子回答时候的眼神冰冷。

        花将军摊开案上的地形图,对他说道:“这次清竹兵团对我们的反杀只是开始。”

        “我们还有任务没完成,暂时不能从清竹撤离。”花将军盯着那孩子,问道,“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好打。”无名战士回答,“我们一直走大路,太显眼,竹林里容易迷失方向。但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闭着眼睛也可以找到我们。”

        花将军盯着地图沉思。

        “我们可以放火烧竹林。”小战士走上前来,指在地图一角,“把人逼到这里。”

        花将军点点头。

        这是个很不错的办法,只不过烧竹林这种行为在清竹帝国和烧他们花绪帝都的株式海玫瑰差不多性质,相当于掘人家祖坟。

        “我打算拨给你士兵千余人去打头阵。”花将军道,“你可愿意?”

        无名战士说不清自己内心的雀跃是什么,是自己要上阵指挥,是得到认可赏识,还是又可以拔剑饮血。他一路走回去,强烈得希望找人倾诉内心说不清的高昂和激动,他渴望有人能够分享他此刻的心情。可是没有人,只有他自己。他找了块空地躺下,听着耳边嗡嗡作响的蚊虫声,大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黎明时分,他揣着花将军给他的兵符,带人踏上了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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