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难堪
苍凉血月遥遥悬挂在暗沉的天际，脚下四处蔓延铺张的鲜血，像安静燃烧的花朵。
男人伸手揩去面具上的血迹，利落收刀入鞘，眸中不含一丝怜悯。
那些曾经嘲讽过他的人，大概从未想过会有如此的下场。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双眼睛，他要去取走。
——那是一双他只在玻璃瓶中见到过的万花筒写轮眼，它的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逝去。
明树的眼睛。
他的模样早已记不起，但他永远记得他离开的那一天，木叶每条街道上的樱花已经开始凋零。
风一吹，就如绮梦破碎。
浓郁的血腥味被干净的门隔绝在外。
印着族徽的衣物被主人随意地搭在沙发上，书桌连着摊开的书本上都覆满了尘埃。
她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隶属于暗部第六分队吧？
他眯了眯眼，压下心中的不爽，径直推开书房的门。
果然还是和曾经的布局一模一样，一人多高的书柜上照旧摆满了杂乱的书籍。
“暂时不了吧，我还是等你一下好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嗅到了一丝阳光的味道。
带土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才发现因为整个族地搬迁，庭院中早已没了那棵樱花树的影子，而今只能看见那轮血月，在阴云中若隐若现。
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在外徘徊，瞬间引起了他的警觉。
带土垂下眼，视线在黑暗中逡巡而过，最终在一本厚厚的《神经病人生存指南豪华装订本》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带土：“……”
突然有一种想要带回去给阿飞看的冲动。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神差鬼使地将它抽了出来，才发现中间被人挖空，藏着一卷绘满封印的卷轴。
很快，装着写轮眼的玻璃瓶和三枚卷轴就安静地出现在他的手中。
“宇比地迩……”
余光里，窗外的黑影一闪而过。
在根部暗部破窗而入的前一秒，扭曲的空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
后背溯游而上的寒气钻入骨缝，柚叶从昏睡中惊醒过来。
眼皮沉重到掀不开，就连脑海里的所有一切都变得混沌杂乱起来，身体也软绵绵的。
极度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她竭力睁开眼。
起先是白茫茫的一片，而后目光才慢慢聚焦。
这一次，柚叶终于看清自己身处在一间用石块构筑而成的地牢，昏暗又逼/仄，透过铁牢的牢门，不远处的墙面早已斑驳皲裂。
柚叶动了动，冰凉熟悉的触感让她登时一怔。
她垂下眼，不出意外地看见手腕上绘满封印的铁链，此刻正因为她的动作发出细微而粗砺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格外心悸。
作为一个暗部，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用于压制忍者的查克拉的封印。
那一瞬，柚叶仿佛感觉自己又置身于那场漫长的审讯之中。
当年的那些字句在心底活络过来，仿若烈火烹油一般，她整个人又开始不可抑制地痉挛颤抖起来。
……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吗？
柚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不多时，一股血腥气自她的肺腑开始上涌翻滚。
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着，在一片凝固的寂静中发出“噼啪”声。
这道细微的声响让她从惊悸中回过神来，双手抖得厉害，她擦去面上的泪水，仍旧咬牙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等不再那么慌乱以后，她颇为惊讶地发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思绪居然可以转得飞快。
柚叶仔细地思索过昨晚突如其来的召见，以及那杯足以让自己“清醒”过来的浓茶，还有他的话语。
安/眠/药，家族，政变，以中岛代为代表的高层……
所有的事情都像被沙尘掩盖的碎金，只要风稍稍一吹，便会彻底露出原来的模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将她的沉思骤然打断。
来人身披一袭白色的顾问服，柔软的棕发凌乱地耷拉在额间，双眼通红，满是血丝。
是中岛老师！
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丝依靠，柚叶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欣然，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老师！”
她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铁链因为动作互相碰撞哗啦作响。
中岛代循声望来，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却足以让黑发少女的动作迟钝下来，笑意凝固。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似乎含着无限的哀痛，又揉杂着一丝绝望，愧疚与无奈。
冥冥之中，她居然再一次生出了“自己又要被放弃”的错觉。
中岛代很快就转身离去，倒也没有走远，只是站在门边与人商议事情。
过远的距离让他们之间的谈话变得模糊不清，柚叶只能看见那件白色的衣袍随着主人大幅度的动作微微颤动。
他好像……很生气？
他为什么会生气？
这样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他们的谈话结束，中岛代重新走了进来。
然而，这一次却不止他一个人，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根部成员。
——团藏？
脑海里浮现出某人阴鸷的脸庞，柚叶的目光微微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腾而起。
不出所料，下一秒，她就听见其中一个人开口道：“果然醒了，看起来还很清醒啊。”
中岛代的目光不由得垂落下去，神色晦暗不明。
为首的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中岛大人，该到了您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是，但是……”
为首之人眉头一跳，骤然压低声音，“您不会反悔吧？”
“不会，但是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那您尽快。”
根部成员略一点头，瞬间将身形都隐匿在角落中。
承诺？反悔？谈话？
柚叶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像一只可怜又无辜的小兽。
宇智波的眼睛的确很好看。
中岛代闭了闭眼，打开牢门，往前跨了一步。
黑发少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闪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颇为警觉道：“等等……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中岛代平静地回答：“只需要你的写轮眼。”
他说得很慢很缓，可传到柚叶的耳朵里就变得颇为模糊不清。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重复：“只需要……？我的写轮眼？”
面前的人点点头，松了口气道：“我会给你重新换上别的眼睛。柚叶，这样你就不用死了。”
柚叶久久没有说话。
在一阵恍惚中，她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绘过他的眉眼，突然颓丧下去。
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变得陌生起来。
明明最开始只是一个爱吃烤肉，爱摸橘太头发的指导老师罢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陌生的呢？
为什么呢？
凄惶的目光触及到了那一身顾问袍，她忍不住呜咽出声，“……为什么呢？”
中岛代不忍开口，双手颓然地垂在身侧。
片刻后，他涩然道：“柚叶，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对，是我没有……”
“闭嘴，我不要听这些东西。”柚叶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稍稍喘了口气后，她再一次冷静下来，抬头质问：“为什么突然要做出这样的举措，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与那种人做交易？你明明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
窒息又压抑的氛围中，她脑海里所有的事情忽然如同缀连起来的珠子，掩埋其上的尘沙快要被抹去。
一个可怕的答案即将呼之欲出。
她张了张嘴，因为过于害怕，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蜷缩起来。
下一秒，她就听见对面的人进行了最后的宣判：“宇智波一族在今晚……”
黯淡的烛光在她颤动的双眸中轻轻摇晃。
“灭、族、了。”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柚叶居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受。
她的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呆滞，身体微微颤抖，就像是被抽去脊骨的人，再也无力支撑。
中岛代继续说：“凶手是宇智波鼬，这个人为了获得更多的力量，屠杀了所有的族人。”
鼬。
那个爱吃三色丸子的鼬，疼爱佐助的鼬，在族人面前下跪的鼬。
可是……
他究竟是为了自己的力量，还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任务。
究竟是——
宇智波鼬，十一岁经由团藏举荐加入暗部第六分队，也是族长为了谋取更多高层信息而布下的暗桩，十三岁升为暗部分队长。
黑发少年温和的笑容如镜中花水中月般，寸寸碎裂。
她心绪翻涌，在思及某一刻时彻底归于平寂。
“……是吗？”她略带希冀地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悲喜，“你最好不要骗我。”
中岛代扯出一丝笑容：“老师怎么会骗你呢？”
柚叶没有戳穿，她微弱地笑了笑，询问道：“那所有的人都……死了吗？”
“嗯，对不起。”来自这个高层口中的道歉显得苍白又无力，“柚叶，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
她眼眸中最后一丝星火就此熄灭。
“除了佐助，其余人都已经死了，宇智波鼬他……”
柚叶嘴角的弧度慢慢扬起，心如死灰。
她捂着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难道是鼬要拿走我的眼睛吗？……老师，我说过信任你，可这也并不代表我可以任由你摆布。”
根部的人还在另一旁候着等她的眼睛。
他究竟是怎么能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的？！
“柚叶，你！”
中岛代望着她的眼睛，提高了音量，“宇智波一族的政变已经迫在眉睫，木叶这才采取措施，我们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战争爆发吗？”
说罢，他颓然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由软下声音：“柚叶，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战争的。”
“这个任务，他们曾经在你和鼬之间犹豫了很久，都被我一一拒绝。”
“或许是出于更多的考虑，他们最后选择了实力更胜的鼬，现在我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希望你能体谅一下……”
然而此刻，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的眼眸像一掊死灰。
随着中岛代的话语，柚叶视线中的石块纹路逐渐扭曲变形。
血液流动的声音却变得清晰起来，在她的四肢百骸留下疼痛的痕迹。
半晌，少女接话道：“所以你就用我的写轮眼去交换，让某个人将我的名字从宇智波的名单中除去——”
“是这样吗？”她的声音带上了无尽的失望。
“所以你想自作主张地用我的一双眼睛去换得我下半生的苟且，是这样吗？”
中岛代点了点头，满含愧疚的视线垂落下去。
这个人好陌生啊。
强行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柚叶再一次无声地笑起来，她捂着自己颤抖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
“从族地往里走，第一户人家住着一个爱说笑话的老爷爷，他的子女都在战争中死去，他一辈子孤苦无依。”
“第二户人家，是个开着糖饼屋的老奶奶，她做的饼干很好吃，糖也很甜，就算是外族的孩子来，她也很喜欢，甚至会给他们更多的分量。”
中岛代的身体微微发颤，抬手想要制止她的话语。
“第三户，男主人和女主人相恋多年，在今年春天终于拥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很高兴，给孩子选了一个美好又温暖的名字。”
“第四户，独自带大两个孩子的母亲终于拿到了他们的毕业证书。”
“第五户人家……”
中岛代闭了闭眼，痛苦地喃喃：“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他回忆起那些堆积在宇智波族地门口的尸体，浓稠的血流成一条涓涓的河，几息就填满了地面上的沟壑。
就连曾经被他吐槽过无数次的，印刻在大门上的硕大的族徽都被不知名的血液染红。
柚叶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她低下头去，絮絮低语：“像这样普普通通的族人，占了宇智波的半数之多，他们什么都不会，可能终其一辈子都开不了写轮眼。”
“为什么你们连这样的普通人都不放过？”
话说着说着，她在心中开始痛恨起自己的天真与无知，痛恨自己太过轻信于他人。
到了后面，她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贪心。
居然还妄想着在木叶的政策下，她的族人还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你骗我。”
“我……”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柚叶执拗地重复：“你骗我。”
她合了合眼，嘴里弥漫开来的血腥再也无法抑制，顺着嘴角丝丝缕缕地流下，滴落在衣襟处，缓慢渗进肌肤。
“柚叶！”中岛代皱眉，想要过来扶她。
黑发少女骤然抬头看他，嫌恶地道：“别这样喊我！”
在她那又红又湿的眼眶中，猩红四散，墨色的三枚勾玉飞快地连成一片，最后变成刀片风车的模样。
几行触目惊心的血泪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血色似乎快要将他吞没，让他不由地堕入寒冷的深渊之中。
中岛代按捺住心中的怒气，软言劝道：“你冷静一点，现在只需要你的眼睛……能活着不好吗？老师会重新给你找新的眼睛，你不会失明的。”
烛光微弱，有细碎的光跌入她暗淡无光的眸中。
少女在怔愣过后，终于崩溃。
绝望与无助将她的傲骨寸寸打碎，锋利地刺入血肉，将她变得血肉模糊。
柚叶只觉得一切荒唐又可悲，让人忍不住发笑。
她眼中满是冷漠与苍凉。
顿了顿，她回答：“死心吧，这双写轮眼无论如何都绝对不会给你的，就算你有别的目的。”
顷刻之间，红色的查克拉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点燃了绘满封印术的纸张的边角。很快，腕上的锁链均化作齑粉纷纷散落开去。
没有了禁锢，她一步一步逼近自己曾经的老师。
熟悉的脸，熟悉的查克拉，都一点一滴代表着他就是那个曾经刚见面就迟到的指导上忍。
是那个会带他们一起去烤肉店，会叫嚷着要跟四代目比赛吃烤肉的老师；
是那个会因为看到小队成绩优秀而倍感惊讶的老师；
是那个会传授她刀法的老师；
是那个会安慰自己，说“一切有我”的老师。
是那个为我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而不是我的上司。
中岛代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他所有的好意，所有的筹谋以及那么多的委曲求全，都被她所不理解，所肆意践踏。
她分明只是自己的一个部下罢了，哪里来的资格敢反抗。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在猩红的眼眸中崩断，他多年来无端的扭曲与郁郁不得志的烦闷忽然有了宣泄的突破口。
这样想着，中岛代喘了一口气，怒喝：“宇智波柚叶！你要知道究竟是哪个家族在蠢蠢欲动，是哪个家族不顾大局，预备发动政变！”
“是宇智波啊！”
“要挑起战争的是宇智波！”
“杀害你们全族的人也是宇智波！”
记忆里的中岛老师终于死去，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个夏天埋葬而去。
什么“要好好活着”、“我会保护好你”、“宇智波也是村里的一员”都是假的。
他骗人的。
柚叶张了张嘴。
她只觉得四下已悄然无声，安静极了。
只堪堪一瞬，癫狂和愤怒在内心如野草疯长，决堤的杀意从她的眼中溢出。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动作，脖子上就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下一秒，她饱含痛苦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是谁无端猜忌怀疑我们，是谁觊觎着我们的能力，有因就有果，你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中岛家族嫌恶的眼神。
——团藏夺取写轮眼的迫不及待。
汩汩鲜血流淌下来，在洁白的顾问服上如花瓣般洇开。
她嘶声笑出来：“所以，谁也别说谁无辜。”
脖颈上传来的尖锐刺痛让中岛代恢复了片刻的冷静。
他很快挣脱她的苦无，退开到几米开外，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又严肃地说道：“柚叶，你真的要跟老师动手吗？”
“……老师吗？”柚叶挑了挑眉，目光四下逡巡，“说到这个——”
在中岛代困惑的眼神中，柚叶找到了放在角落中的那把刀。
这是一把陪了她很多年的刀，是许多年前中岛代送给她的刀，也是与她并肩作战的同伴。
柚叶用它斩杀过无数的敌人，也将它送进过自己同伴的胸膛。
即便如此，她都没舍得丢弃下它。
中岛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可现在的他却已无力阻止。
柚叶在冷然的刀光中轻轻微笑起来，像在与曾经的老师诀别。
随即，她紧紧握住刀身，锋利的刀刃顷刻间就划破了她的手掌，温热的鲜血顺流而下。
“这是你曾经送我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话音刚落，刀身就伴随着一声轻响裂开，断成两截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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