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梦初醒
“喂……”
“……喂……喂…蠢猴子……”
黑暗的囚室中，齐天身下的地面仿佛成了一面宁静的湖面，倒映出孙悟空的身影。
同样的铁链缠身，蓬头垢面，那个昔日花果山上多愁善感的猴子倒是同如今目空一切的齐天大圣混成了一个样子。
“你在喊我？”孙悟空问道。
“你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齐天的眼中充满了不解、疲惫、忧伤和怀疑，孙悟空看着齐天的眼睛，神情微愣。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从齐天的眼中看到这些东西，齐天应该是目空一切的，倘有一天齐天不再目空一切了，那齐天也就不见齐天了。
“是啊，为什么呢？”
孙悟空扬起头，大半个身子靠在墙上，脸上泛起回忆之色。
“齐天大圣啊！我来讲讲我们的过去吧！”
齐天纠正道：“是你，不是我！”
孙悟空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开口。
“我初生时，懵懂无知，在山间游荡，与走兽为伍，渴了就喝林间的溪水，饿了就吃山中的野果，所行与禽兽无异，只是那时心智未开，反倒乐得自在。
后来心智渐开，在瞧着那些走兽作态，只觉得蠢笨不堪，令人生厌。那时不知为何，后来我想了很久，可能是我骨子里是不愿做禽兽的，所以才会反感。
某一天夜里，山里一只老猴子死了，老猴子一开始还不叫老猴子，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很小，足足比我矮了一个半个头，他是慢慢从小猴子变成老猴子的，又从老猴子变成死猴子的。
我见证了一只猴子的一生，从生到死，然后呢，一只小猴子从面前走过，或许，我也要见证他的一生。
这一点也没有意思，我不想再做禽兽了。
我离开了花果山，去了很多地方，比你到的地方多得多的多，之后我到了灵台方寸山，遇到了菩提，我的师父。
他问我最想要什么，我想了很久，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自由。
师父听了，只是冷笑，他说世上没有那种东西，我不信，既然没有，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词，所以肯定是有的，只是谁都得不到而已。
我修了道，求了法，心想总算不用去做禽兽了，兴许修行个几百年，几千年还能得道飞升，去天上做个神仙。
之后，我回到了花果山，打败了混世魔王，其实就是一个小妖怪，当了猴王，无所事事了好些日子，然后，遇到了敖广和阎罗。
我开始厌恶神，不满他们高高在上，一手遮天，说到底，我觉得不公平。
接着，神来了，张口骂我妖猴，闭口便要杀我，我自然不能由着他们杀，就跟他们打，敖广突然出现，帮了我一把，我把神打跑了。
我因此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在神眼里，我是一只妖。
我想，妖就妖吧，做妖也没什么不好，可阴差阳错之下，我又成了神，玉帝亲封，一个没有品级的小神——弼马温，御马监的主人。
御马监里，我见到了一群傻掉的马，我决定拯救他们，然后他们就死了。
我不想做神了，我变成了齐天，跑下界，参加了万妖会，成了妖王。
神又来了，来杀光所有妖怪，我也是妖怪，还是妖王，自然不能由着他杀。
最后，妖怪们胜了一筹，勉强打赢了来犯的神，而我，兜兜转转又变成了神，这次厉害了，天庭除了那劳什子玉帝，没神再大的过我！
我住进妖神殿里，心想总该过能安生些日子，然后，哪吒来了，他告诉敖广要死了，可他还没死。
去他娘安生日子！
为了救敖广，我又变成了齐天，半路上遇见了战神紫澜，被打成重伤，让一头救下来，扔出了南天门。
法力尽失，跟在一个凡人后面，庸庸碌碌的过了几十年。”
孙悟空感叹道：“多么曲折离奇的猴生啊！可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不应该会变成这样的啊！”
他昂着头，哽塞不已。
齐天凝视孙悟空很久，不经意的移开目光，有些失望的说道：“原来你也没有答案。”
整间囚牢又一次安静了下来，这两个同心同源的家伙似乎谁都不愿再开口说话，但沉默总归是要有人打破的。
齐天道：“我很痛苦，心就想在被火烧一样。”
孙悟空摇头，认真且严肃的说道：“你其实从来没有痛苦过，你的一切苦痛都是你身体里的那颗心强加在你身上的，但那颗心并不属于你。”
“你放屁！”
齐天紧咬着牙，冷冷的盯着孙悟空，黑色的气开始生出，缭绕在齐天周围，融进无边的黑暗中。
“其实，你没道理这么愤怒的。”孙悟空道。
“烟小舞死了！”
“她早晚都会死。”
“烟小舞死了！”
“她是自尽。”
“烟小舞死了！”
齐天沉闷而坚决的重复同样一样一句话，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孙悟空平静的陈述：“你很在乎那个凡人。”
齐天闻言，安静下来，盯着前方仿佛能更陷进去的黑暗，微微歪着脑袋，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我曾经想，就这样陪着她一直走下去，或许也不错。”
孙悟空沉声道：“这不该是齐天大圣说出来的话。”
“对啊！我本来就不是齐天大圣啊！”
齐天望着孙悟空，嘴角缓缓勾起，上咧到一种夸张诡异的弧度，将他微红的牙齿完整的暴露在空气中，透着淡淡的森然意味。
原本黑色的瞳孔像是一团扎进水中的墨，在眼中迅速的散溢开，化作一片污浊的黑。
而另一面，孙悟空缓缓起身，握紧双拳，猛然发力，挣断了缠身的锁链。
“我想，世上不会再有齐天大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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