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地狱降临
这些天来，黛西入睡以后，总会进入同一场梦境，梦境中是多年前的场景——
她的姑姑法维奥拉高高坐在巨石上，乌黑长发垂落至洁白赤裸的脚踝，碧蓝裙摆如盛开的蓝铃花般用花瓣尖尖高傲地亲吻土地。
法维奥拉逐字逐句地同黛西强调：“地、狱、降、临。”
还说：“必须等到地狱降临前，你才能得到造物神和始祖的允许，使用咒语。”
每一次，梦中年幼的黛西都会问：“地狱要怎样才会降临？”
法维奥拉也每一次都会认真回答：“所有生灵心中的恶魔都不会允许生灵的智慧与力量同在，因此，生灵的智慧结晶——也就是科技，它是对力量的诅咒。当科技达到足够高度时，人间生灵的力量也会下降到低层次。这时，只要科技面临全盘崩溃，地狱恶灵在入侵人间后最容易展开大屠杀、成功占领人间——这便是地狱降临之时。”
“地狱降临之后，我能见到他吗？”梦中的黛西不仅意识不到地狱降临的恐怖，反而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并不知道现实中的她早已决心忘记那个人类，而且正在忘记。
法维奥拉说：“地狱降临前，你会知道的。”
黛西却依旧不死心地问：“我还能见到他吗？”
“地狱降临前，你会知道的。”
“他会来找我吗？”
“地狱降临前，你会知道的。”
不管梦里幼小的黛西如何提问，法维奥拉都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地狱降临前，你会知道的。”
黛西从梦中醒来，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盯着挡光的棺材盖，眼泪几乎要浮出眼眶，时间停滞了不知多久。她能感觉到这时依旧是白天，因此她逼自己再次入睡，即使胸口仍然难受。
这一回，她在浅眠中梦见的居然是理查德。
依旧是和多年前相差无几的情景，年幼的她满目仇恨，毅然决然地掏出理查德身上佩戴的匕首，割了他的脖子、刺向他的心脏，他血流如注，她却谨慎地避开他的血，避如蛇蝎——那些年，她一直避他如蛇蝎。
她说：“你该死，理查德。”
理查德却用那样深邃到无以名状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眼神好像要化为永世纠缠她灵魂的葛藤。他说：“你永远摆脱不了我的，宝贝。”
黛西一瞬间骨寒毛竖。
梦中，她如多年前一样亲眼看着他沉睡的身体被放进奢华的镶金边棺木里，在气势磅礴的颂歌声中，在繁冗隆重的墓礼上，他被搬入幽深的王室陵墓，注定被世代看守……可是，梦境中出现了她在现实中不曾见过的场景——
在她走后，理查德倏地从阴暗的棺木内睁开了眼睛。
黛西猛然被惊醒了。
她直觉这就是一种警告，关于理查德一定会苏醒的警告。现在还不到黄昏，但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度入睡，而是早早地洗漱完，准备亲自去陵墓中查看理查德的状况。
在管家安德鲁询问她今天的行程时，黛西说：“见我的一个老朋友，顺便察访民情。”
她走前，安德鲁朝她鞠躬，说：“祝您愉快。”
他抬头的瞬间，同黛西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企图从对方眼中挖掘出一些东西，但最终只是意味不明地互相致以微笑。
黛西出了古堡后，只让吉娜和几只力量最强且完全效忠于她的吸血鬼跟着她。随后，他们暗中飞往了王室陵墓——一旦理查德真的苏醒，她就会命令他们立即杀死他。
看守王室陵墓的吸血鬼早已被黛西换成了新的卫队士兵，他们庄严立在王室陵墓的青石大门两侧，身披青甲黑袍，手中竖着铁制长矛，像是暗夜中的两尊青石雕，也像是神话中恶灵军团的青面将军。
黛西只仰望了一眼这扇嵬峨的陵墓大门，便问：“陵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陛下。”
黛西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谁都没有看见我们来过，明白吗？”
“是，陛下。”
陵墓大门开启后，他们顺着通往地下的阶梯走了很长一段路。极狭窄的阶梯两侧凛然耸峙着仿佛直上云霄的石壁，狭窄得令人倍感压迫。越往下走，陵墓内部的穹顶就越高，最终高得如同一面顷刻间就要坍塌的星空。天然石壁与岌岌可危的星空那般高的穹顶，都如万斤重负般压在过路的几只吸血鬼身上。
黛西的呼吸微不可察地越来越急促，当听到理查德墓室外的石壁轰隆隆的开启声，她的心脏几乎要被那条名为恐惧的毒蛇缠紧绞死。
她的手下在打开墓室察看过后，向她禀报：“陛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听到陛下这一称呼，黛西第一时间想到的其实是理查德。很多年前，她耳中第一次出现这个称呼，那时它指代的就是理查德；包括她上任后的好几年，她听到这个称呼，脑中偶尔也会闪现曾经理查德坐在纯银王座上的情景。
他真的就像一个永世纠缠她灵魂的魔鬼。
黛西缓步走到那副用金纹装饰的奢华黑木棺前，冰冷煞白的手指徐徐搭在沉重的棺材盖上。揭开理查德的棺材盖时，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整条手臂都在打颤。
棺木中的吸血鬼面容暴露出来，他依旧数年如一日地闭着眼睛，面容说不出地安详。幸好没有意外。黛西想。
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脑中思考着是否要在这时直接杀死他，以绝后患——这座陵墓里绝大部分陷入沉睡的吸血鬼，都早已被其他吸血鬼杀害，杀害他们的，多数就是他们的亲人。
可她想到了安德鲁今天下午对她的微笑。
她直觉安德鲁并不简单，理查德当初命他做古堡的管家，也许并不是真正让他做管家，而是让他利用管家的权力来为自己做一些秘密的事情，比如通信……
如果她的猜测都是真的，而理查德死在了她手上，接着会发生什么呢？
黛西于是想到了理查德死后可能引发的另一场混乱。她手下的多少铁血将士付出生命才换来血族现在的安稳生活，她不能拿如今的一切冒险。
她或许应该相信那个人类当初说的话：我有一种病毒，可以使被感染的吸血鬼陷入沉睡，至今还没有发现能够摧毁这种病毒的方法。所以，在找到能够使这种病毒灭活的物质以前，他就会一直沉睡。
一直沉睡。
踏出这间墓室以后，听见身后传来的石壁移动的沉重轰隆声，黛西又沿着那条漫长的、仿佛通往星空的阶梯走出了陵墓。她仰头望着陵墓外的星空，夜幕正真实地展开在她眼前，它是世间最宏大的存在，却从不会给人即将坍塌的压迫感。
沉思良久，她最终深呼吸一口气，想着，如今，血族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她应该去贝尔森林救伊萨克了。
这个从小被亲人保护得极好、从没有被苦难侵蚀心灵的男孩，被处刑后在暗无天日的禁地里待了两年多，想必受了不少苦。
飞往贝尔森林的路上，黛西只让吉娜一只吸血鬼护送。她忍不住思考，雅格布为什么还没有把伊萨克救出来？难道他遇到了什么阻碍？
如果是丹尼被这样对待……不，她不会允许丹尼被这么对待，丹尼是她从烂泥浆区捡回来的小猫，她当时唯一的朋友、她的弟弟，她决不会允许他被这样对待，不管遇到什么阻碍。
所以雅格布为什么还没有救出伊萨克呢？难道他真的相信森林老人是伊萨克杀的？
还是说，真正杀害森林老人的其实是雅格布，所以他永远不会救出伊萨克……
细思极恐。
想到后面那种可能，黛西虽然责怪自己把雅格布想得太坏，但也确定了此次行动必须秘密进行。
抵达贝尔森林后，黛西和吉娜化为两只小蝙蝠悄悄潜入，速度快成两道幻影，且隐蔽做得极好，很快就在没有惊扰任何生灵的情况下来到了禁地外……但，她们真的没有惊扰任何生灵吗？
为了方便看好戏，选择住在禁地外的埃米莉原本正躺在树枝上睡觉，但不知为何忽然苏醒了。她一直保持着睡觉的姿势，连呼吸频率都没有变化，连眼皮眨动幅度都很细微，她像任何高级佣兵那样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她才是没有让任何生灵察觉到她的存在的一方。
即使黛西变成了小蝙蝠的形态，即使黛西速度极快，足以让所有精灵发现不了，但现在的黛西和埃米莉之间的力量差距还很悬殊，埃米莉一下子就察觉到吸血鬼的到来，并且认出了黛西。
虽然埃米莉内心浮现出了几分嫉妒，对黛西曾经是艾利克斯心心念念的未婚妻的嫉妒，和对黛西天生命好的嫉妒，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依旧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侧躺姿势，忍住了得意大笑，忍住了眼中放出愉悦的精光，甚至忍住了叫醒艾利克斯起来看好戏的冲动……
真是天上掉金矿了！她只要稍微动点手脚，绝无仅有的好戏就又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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