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劫镖

第一章劫镖

        永乐二十一年，腊月十五。

        雪后，山间银装素裹，溪面结了薄薄一层冰。溪上有个平台，通过栈道连着水榭。水榭中，一男子与一杀手正打得热火朝天，旁边站着文士和杀手的属下。

        栈道尽头，少妇背对着水榭，半蹲着将女孩抱在怀中，望着冰面出神，完全忽视屋内的打斗。

        “娘，咱不能坐以待毙。”女孩头靠在少妇肩膀上，一双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屋内的生死交锋。

        “阿祈，来站好。”女孩紧了紧左袖，正准备抖出飞镖时，少妇终于发话了。她将女孩从怀中拉出来，温柔地从头到脚将女孩打量了一遍。而后缓缓抬起左手，蒙住女孩双眼。

        “？！！”女孩突然感到胸前一阵冰凉，继而是剧痛。她踉跄着后退，随着少妇颤抖的手缓缓放下，她震惊地看到胸前没入刀柄的匕首，血液从胸口处喷涌而出。

        一阵天旋地转，女孩感觉身体被凌空抱起，重重砸在溪面上。薄冰经不住冲击，瞬间崩裂，女孩慢慢沉进水里。

        栈道上，少妇满身是血，虚弱地靠在栏杆上。

        本洁白无瑕的冰面不断碎裂，上面多了一道红线，红线的尽头，红色如渲染般漫漫晕开。

        男子瞥到不远处栈道的一幕，大喝一声，手握长刀，提起仅剩不多的气力，朝杀手砍去。这一刀蟪蛄啼松力道猛如虎，杀手不敢硬接，往后一跃，踏出秦王破阵步，剑影避开刀锋，卷上刀背，剑走以水投水的招数，只见剑光交错屈伸，有如战阵之形。纵使长刀气势甚威，仍登时被震得脱手。就在一瞬，剑影一闪，男子脖子当即喷出血来，竟是被一剑封喉。

        杀手收剑入鞘，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栈道尽头。

        少妇靠在栏杆上，看着丈夫缓缓倒下，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什么话，继而将手中金簪插入喉咙，冰面又晕开一抹红色。

        水没到顶，女孩因为太冷而全身麻木，更难受的是因愤怒和仇恨引起的气血逆行，头痛欲裂。

        回忆如梦魇——父母永无止境地争吵、爷爷和父亲的争吵和决裂，一幕幕经历过的痛苦画面不断闪现。

        入夜，女孩朦胧中听到打斗之声，“这就是死后不得安宁？”女孩已无知觉，仍保有一缕意识，继而又是一望无际的梦魇。

        晨光爬上残败的梅树，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托住她的背，将她抱起。

        十年后。

        宣德八年，七月初五晚，衡阳城平远镖局。

        楚地结束了今岁最漫长的暴雨期，今日终于云销雨霁，得见晴天。笼罩着衡阳城的阴霾，也随之消散。

        上弦月初挂夜空，三个人影隐在镖局议事厅旁的厢房屋顶上，正好能瞧见厅中场景：

        厅内主位坐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少年，即便看不清容貌，从其行为举止，亦能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及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桥还没修好，但雨既然停了，有人要过江，自然会想办法，大不了我们自己搭桥。”那少年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边对身旁坐在客位的大汉说道，“特地从龙牙帮分店叫二位回来，也是想告知一声，明早动身。”

        少年声音并不浑厚，却洪亮，气定神闲的语调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二人表示同意，正要离开。

        “对了，”少年又发话了，“正事要紧，这时候还是少喝点为好。”

        看二人走路的步调，确实也不仅是微醺的状态，一人正要发作：“在俺们龙牙帮那会子”

        少年蓦地转头，那人也发觉不妥，便也不再说。

        在一旁身材高大、作武士装扮的小伙子，骂道：“到了神浒门，你们爱怎么喝怎么喝，谁管你们？”

        听到“神浒门”三字时，三个影子有如遭到晴天霹雳一般。

        翌日晨，平远镖局。

        掌柜林乔独自坐在正厅中，把玩着手中镶着紫色宝石的匕首。忽得听到城北传来镖局特制的鸣镝响声，暗道不妙——

        若非万不得已，不然镖局人极少放鸣镝。而早上往北只走了一个镖，此镖关系重大，镖师还是镖局的二当家成英。

        林乔当即将镖局事宜交由账房刘郁金代理，招呼本来应在午时出发、走在这趟镖后面作为接应的第二队人马，叫上刚走镖回来的三当家罗玉，快马赶往城北。

        衡阳城北高地。

        一辆马车上驮着三人和一个大黑箱子，晃晃悠悠向城西驶去。

        这三人正是昨晚镖局房顶上的影子：衡州府同知马泽旻幼子——马辰，武陵门派掌门陆长英之子——林逸霄，和潇湘剑派掌门赵青凌之妹——赵青凝。

        三人皆初入江湖，除了马辰作为衡阳纨绔，与几个江湖痞子打过交道，算勉强与世界打过照面外，林、赵二人都是第一次下山。

        “你说会不会有人来接应？”赵青凝有点担心。

        “放心吧，刚才我们不是数了，不会有人溜走回去通风报信的。”马辰示意大可放心。

        他们明显没有注意到早在发动偷袭之前，镖局二当家成英已察觉不妥，提前释放了鸣镝。虽然他们仨也压根不知道有这种传递信息的方法。

        “那我们把这东西拉到哪去？”虽然成功劫到镖，林逸霄第一次与人动手之后，还惊魂未定。

        话音未落，载着三人和镖的马停住了脚步。

        高地下，镖局众人堵住了去路，为首的是昨晚正厅中的那少年，也正是镖局掌柜林乔——三人昨晚未见相貌，便已觉其超凡脱俗的气质难以掩饰。今日得见容貌，更惊为天人，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直接将本已被称作翩翩美男子的林逸霄比了下去。

        其身旁是个高大魁梧、满脸胡须的大汉，长相粗犷，用“凶神恶煞”来形容都不为过，腰间还挂着两只大铁锤，俨然一位“门神”，这便是镖局三当家罗玉。二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滑稽。

        “为什么劫镖？镖局其他人呢？”林乔声如洪钟，山石也不禁震荡。

        三人即使居高临下，仍像是被审问一般，均未反应过来。

        好在林乔也没准备与其寒暄，说时右手在背后比了个“三”的手势。话音刚落，罗玉便冲上高地，直取林逸霄。除却罗玉以一当二外，其他皆三人成对，各自分头行动，冲向马辰、赵青凝和车上的镖。

        除此以外，还有一人留下保护林乔。所有人都训练有素，以至于林乔声音手势一出，作战计划便已安排妥当。

        三人怎可能来得及反应，林逸霄慌忙中举着未出鞘的剑，硬生生接了罗玉如泰山压顶的一锤，被震得后退了几步。他本可躲开，却要保护身后完全没有武力值的马辰，只得咬牙硬接。

        罗玉和后来的四人将林逸霄、马辰困在中间，林逸霄刚有了第一次宝贵的作战经验，状态已经比劫镖时好了许多。但即使将平生所学剑法发挥到极致，仍然只有招架之势，毫无还手之力。

        见罗玉力大无穷，他突然灵机一动，欲改用盈巧的身法优势来钳制。哪知本门绝顶轻功秦王破阵步刚起，罗玉身体立刻调转方向，带着双锤也改变来势，直奔林逸霄面门——将镖局众人使用的身法盘鼓步发挥得淋漓尽致。

        以一敌五，还要保护马辰，林逸霄已经到了极点。

        千钧一发之际，林逸霄突然脚下一空，因为连续暴雨、本来已经松动的石头，如今不堪折腾，发生滑坡，带着站不稳的林逸霄一起滚下高地。

        途中撞上另一块石头，连林带石，一起调转方向，直直砸向在山腰处观战的林乔。

        保护林乔的镖局弟子，忙将他拉到身后，孰料林逸霄更快，慌乱中拉住林乔的脚踝，二林一起连滚带撞，直接摔到了十步开外。

        “住手！”高地上战得正酣的众人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众人回头一看，林逸霄灰头土脸，半坐在一堆滚石上喘着气，一手环着摔在他身上的林乔脖子上。

        “你们老大在我手上。”刚一声住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缓了好一会才说出话来。

        罗玉提着马辰站在山腰，怕林逸霄加害林乔，不敢上前。

        原来方才众人乱战之时，赵青凝虽占据上风，却也抽不开身回护林、马二人。而林逸霄踏空之后，罗玉当机立断擒住马辰，欲返回解决林逸霄之时，却不料，自家兄弟反被挟持。

        “你要这么谈判？”林乔打破了沉寂，依旧临危不乱，似乎受胁迫的是林逸霄。

        林逸霄才发现这样似乎不妥，将林乔拉起来，依旧用手环住林乔的脖子。

        “逸霄兄弟，还愣着干嘛？”马辰被罗玉制住，好不容易发出了声响。

        马辰本想让林逸霄谈条件，突然意识到这小子估计不知该如何谈、谈什么条件，索性将他的话说了，“用他换我和镖，如何？”

        “闭嘴！”罗玉一脸不可思议，“只能换你！”

        林乔听马辰说完，眼神不为人知地一动。

        “不可能，这是你们老大！让他们带着镖先走，我再放人。”林逸霄自以为得到了马辰的“暗示”，便顺着话头说下去，条件越提越离谱。

        哪知马辰原是想同对付江湖痞子一样，先将条件开大，再慢慢讨价还价，争取利益最大化。不料这愣头小子不但不懂得其言外之意，反而得寸进尺。

        林乔终于忍无可忍：“小弟弟，交易不是这么个做法。”

        “闭嘴，还轮不到你讨价还价。”林逸霄咆哮，“我才不像你们生意人”

        “少废话！”罗玉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这位“门神”吼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直接将林逸霄的话打断不说，刚逃过一劫、在高地上摇摇欲坠的石头，最终仍旧逃不出掉下山坡的厄运。

        罗玉正要发作，林乔一个眼神将他制住。

        “话虽如此，但你做交易，还真要问问我的意见。”林乔的声音虽不像罗玉的如雷霆风暴，但却如同晨钟暮鼓一般，从容安定又庄严肃穆。

        只见他眼神停在林逸霄环着他的手上，嘴角扯出狡黠的笑容：“毕竟，你手上的毒，也耽搁不了多久了，大不了一起死。”

        林、赵、马闻言，如遭晴天霹雳，愣在当场。林逸霄才将注意力从林乔转到自己手上，如林乔所说，确实已经泛红，又有些发痒，他万万没想到，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竟然会下毒。

        “镖局其他人呢？”林乔一声怒吼，将三人震醒。

        一片寂静。

        见三人毫无反应，林乔将目光移到尚未说话的赵青凝身上。

        赵青凝被看的惴惴不安，硬着头皮：“打晕而已。”

        “那这样，咱们各退一步。”林乔听完立即抢了话头，连思考的时间都不给，“换人，镖车还我们，我也会帮这位少侠解毒。但马辰马公子还请留下一件信物，改日我们好登门拜访令尊。如何？”

        罗玉当即会意。

        “你们怎么”赵青凝磕磕碰碰说，“怎么确保能信守诺言？”

        “生意人向来一诺千金，”林乔意识到他十有八九在说谎，却看破不说破，笑道，“可不像你们，连规矩都不懂。”

        赵青凝闻言色变，林乔心下了然，正欲开口。

        一石子从高地旁的一棵槐树后射出，被罗玉抓住的马辰挣脱了出来。

        众人赶紧上前，一灰色影子犹如大鸟一般，呼啸着从树上落下，抓起马辰，又顺道用内力将赵青凝身前的人震翻，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盘旋到林逸霄上方，吼道：“还不快走？”

        林逸霄如梦初醒，抓起林乔，踏起终于在自己认知范围内的轻功——秦王破阵步，跟在赵青凝和灰色影子身后，离开高地。

        三人皆身怀绝顶轻功，又快人一步，罗玉等人终是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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